“看啥呢?”
李舒来正出神,突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还不见来人面孔,一阵说不出的恶臭丝丝缕缕钻入鼻尖,倒是一下让他知道了对方身份。
眼前少年推着木车,木车上放着半人高的木桶,那臭味就是从桶中飘散出来的。
“是你,有些日子不见了。”
李舒来站起身指了指头上:“病秧子少城主在上头。
“对了,我刚从城门那回来,大过节的怎么突然关城门了,这么反常?”
“听说孟洛昶死了,少城主孟钰就下令关了城门。”
李舒来垂着眸,故作惊讶道:“这么突然?怎么死的?”
倒夜香的少年咬了咬口中叼着的草棍,轻声嘟囔:“说是不知在庆春楼约见了谁,被人……”
少年抬起手,呲着牙在脖颈处一划拉:“据说老城主的血溅了十丈高,染红了整个庆春楼甲字房,店里小二说,那病秧子听见他爹暴毙,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嘶吼着要将他的杀父仇人碎尸万段,剁成肉泥。然后倒入粪桶之中,埋进土里,再种出蕨菜,喂猪喂狗。
“再将这些猪狗养肥让肉,一口一口吞吃入腹,再拉……”
少年清瘦寡淡的面庞隐隐露出三分兴奋,听得李舒来眼皮直跳。
按住眼角,李舒来语气幽幽:“所以关城门,是为了瓮中捉鳖?”
“应该是吧。”
见李舒来面上淡淡,没什么兴致的模样,少年也收敛了情绪。
怀中令牌揣得久了,沾染一点L温,李舒来下意识伸手按住:“你知道的倒算详细。”
少年呸一声吐掉口中草棍,视线落在木桶上:“这城里,但凡拉尿的东西我都能说上两句,且我刚从庆春楼出来,听里头跑堂的龟公吵嚷了一上午。
“你呢,这次是来城里看热闹?”
李舒来抬头看着少年,眉尾微动。
瓮中捉鳖……
他对黄粱城并不熟悉,不过先前途经此处见过这少年。
那时侯少年被几人欺辱他看不过眼,顺手相帮,如今结下的这份善缘能派上用场,也算好事一桩。
这般想着,李舒来点头:“本想赶上朝岁节来凑凑热闹,祈个明年行事顺利,哪儿想就被困在此了。
“我身上还有要给东家回复的差事,不能在这停留太久,不然这一年可都白干了。”
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李舒来哀叹:“我瞧你对黄粱城很熟悉,不知可有门路让我出去?”
少年凝神想了想:“寻常可以,这次怕是有些困难。
“你也知那病秧子,虽他行事残虐得很,但对自家老子是真心敬畏,他死了爹,怕是比皇帝死了爹都要麻烦。
“起码这黄粱城,要有一场劫难咯。”
他离开庆春楼的时侯,里头哀嚎声不断。
少年视线瞥过木桶,暗道里面不知有没有断肢碎屑一类的东西。
“有些困难,是在说总有一线生机?”
从袖中掏出一块指甲大的碎银,李舒来道:“你若有办法,帮帮兄弟。”
兄弟?
听人喊他兄弟,少年有一瞬不自在,可转头却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少年努努嘴,示意李舒来去看主街上密密麻麻的人:“这城门关一两日还好,若关久了,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早晚成问题。
“吃的要往城中运,拉出的,也总得送出城才行吧?
“往日我往城外送夜香,从没人阻拦,若赶上好时机,此次也无人细搜的话,说不得可以蒙混过关。”
说着,少年颠颠跑到木车旁,动作利落打开木盖。
一阵风飘过,李舒来胃中一酸,忍不住手掌紧握,将方才递出的碎银子又收回掌心。
“你就藏在这桶里,学着说书人讲过的江湖侠客一般,在口中含一段空心草棍,以嘴呼吸……”
李舒来面色泛白:“罢了,我还是……我还是另寻他法吧。”
未能帮到“兄弟”,少年忍不住有些失望。
见他这样,李舒来将手中银子放回他手上:“我在城里没有去处,身上银子也不多,这几日还得叨扰你。”
“无妨,虽然我家也不在城里,但我可以带你去一处休息,稳妥了再寻出城的机会。”
说着,少年将装粪桶的木车往旮旯处一推,上头盖了些干草,便要带着李舒来离开。
那孟钰要是准备搜城,必会从城内闲杂独行人等开始查起,有一安身处,身边又有结伴通行的,总比一人顶着个生面孔记城摇晃安全许多。
且少年虽身份低微,但在黄粱城里“横着走”绝不是问题,他若去敲门,任是谁家都得放他进去。
说不得可探听些什么消息。
李舒来伸手在少年肩头拍了拍,示意他带路。
此时城中依旧热闹,城中主路仍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少年熟知黄粱城隐路暗巷,不过两炷香时间,就把李舒来领到一座怪里怪气的庙前。
这地方也是奇怪,似庙似观,供奉的神佛也杂,既有观音又有土地,转过头再瞧,角落还供着狐仙……
“这地儿真是怪。”
少年不在意道:“可不就叫怪庙?这几年南北二昭打得热火朝天,天下乱成一团麻,又加连年徭役土地荒废,粮食颗粒无收的。
“百姓缺衣少食,拉得都比往年少了许多,也只能求求漫天神佛。
“可求了玉皇大帝无用,只好求观音,求了观音又求土地,再往后,求的就更多也更杂了。
“最后,发现求神不如求已,这地儿也就荒废了,毕竟人想吃上一口糙粮都难,哪还有什么可供奉的呢。”
李舒来边点头附和,边看着怪庙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仔细看去,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此处竟成了江湖人默认的,黄粱城临时落脚地。
“我知道有个安逸的位置,我二人先去占着。”
李舒来点头,随少年进入怪庙。
许是城门关闭之事已被众人知晓,怪庙中聚集了很多人,此刻正三三两两,或是五七八个凑让一团。
李舒来刚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坐下,就听怪庙中响起一阵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