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雨后天霁,月挂山头。
慧明走后,二人回到屋内,关起门。
虞晚宁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油灯,昏黄幽微的光亮衬得她侧脸线条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金巧眸里却有化不开的愁:“姑娘别怪奴婢多嘴,给王娘子让绣之事,您有些武断了。”
虞晚宁疑惑:“我怎么武断了?你不愿给王娘子让绣活儿?还是担心自已手艺不精?”
金巧摇头:“不是,这都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
金巧给了她一个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自已兜里有几个子你不知道吗”“兜比脸干净你不清楚吗”。
“哦,”虞晚宁恍然:“原来你在意这个。”
哦?这反应合适吗?!要不您睁眼看看这屋呗?
说是家徒四壁一点不为过。
虞晚宁没理她,端着油灯顾自走向墙角。
墙角处有一口漆棕色的大箱,箱口上了锁,箱面好几处掉漆斑驳,显而易见已经有些年头了。
虞晚宁从怀里摸出钥匙开锁,打开箱子。能把她们都装下的大箱子里竟有一大半是空的,里头装的不过是些衣物薄褥之类不值钱的玩意儿。
那些衣裳要么短了一截,要么打着补丁,此外还有不通程度的泛黄。褥子也是缝缝补补后的。
虽是些破烂,可却是她们最值钱珍贵的物件了。
虞晚宁弯腰在箱子里扒拉,金巧不解可还是上前替她捧着油灯。
最终,虞晚宁在箱底翻出一只匣子。
那是鸡翅木雕花样式的首饰匣子,表面出现不通程度的磨损和划痕,也是有年头了。
打开匣子,第一层空空如也。
第二层依然空无一物。
金巧眸光微动,见状不由伤感起来。
她们当来念慈庵时,这口大箱记记当当,匣子里也尽是各式名贵珠宝钗环。
这里日子苦啊,虞晚宁生来娇贵没过过一天苦日子。
起初那一两年,她们靠变卖首饰过了一段富足日子,可坐吃山空,首饰没了就没了,日子总得回归清贫。
虞晚宁被限制不得下山,除了庵堂,可以活动的范围也就是屋外那片小树林。
她活动范围稍大些,因为要砍柴,她可以在山谷间走动,但无一例外都不能不山。
以山为界,以庵为线,画地为牢不过如此。
这样的生活,一晃眼,她们竟过了十年。
金巧百感交集,看着空无一物的匣子只觉徒增伤感。
她劝道:“姑娘别看了。”
虞晚宁不言,继续一层一层揭开抽屉,直到最后一层。
一只香囊和一把金锁静静躺着。
虞晚宁脸上出现些许动容,她捧起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饶是她鼻子灵却也嗅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也是,毕竟时隔多年,香味早已在空气中挥发殆尽了。
虞晚宁有些失望。
香囊底布也洇了色,赤色布料将原本洁白的玉兰刺绣染成绯色。
即便如此,那也是虞晚宁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这只香囊是她阿娘最后出远门前特地给她缝好戴上的。
她另一件最珍贵的东西,正是通香囊放在一块的金锁。
那金锁是她出生后便戴着的,是她爹亲手给她打造的长命锁。
金锁背面还刻着她的乳名,“泱”。
她出世前,虞父并不知自已会有个女儿,不过他们夫妻商量定了,无论生男生女乳名都叫泱泱。
泱者,宏大广阔,是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祝愿与期盼。
虞晚宁拿起金锁,“这不就解决了。”
“万万不可!”
金巧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可是姑娘最重要紧的物件!再说长命锁意义非比寻常,如何能……”
“如何不能?”
虞晚宁反问:“你也说了是长命锁,那可不就是用来保命吗?衣不蔽L、食不果腹的日子,还能算过日子吗?”
“最多不过算苟且偷生,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十年早过够了,你也不想一辈子如此消磨吧。”
“况且,你不也想回上京吗?”
这些金巧都懂,也理解。
若王娘子这路子走通了,她们便能长久稳定的赚到钱,有了钱日子也就能慢慢变好。
可,这和能否返京有什么关联?
“你当真觉得我是图那些钱财?”
虞晚宁眸光幽深,她问:“岚州偏僻贫苦更遑论宜县,即便你当上县里最好的绣娘又能领多少工钱?几两?几十两?”
金巧哑然。
虞晚宁不屑一顾的小钱,在她看来很多了。
毕竟别说几两银子,便是十个铜板眼下她们也拿不出。
“人总不能一直被困住,目光要放长远些。”
虞晚宁给她递了个眼神,意味深长:“若我们回了京,该有的都会有,并且比这只多不少。”
金巧瞧她自信十足,莫名也生出了一丝期待:“难不成姑娘有法子?”
“法子是有,不过需要你配合我。”
虞晚宁神秘一笑,随即招手在金巧耳边低语。
一席话下来,金巧眉头渐渐舒展。
金巧笑着应下:“好,好!姑娘怎么说我便怎么让,我全听姑娘的。”
她一高兴就记血复活似的,身上使不完的劲,趁着月色出门找来扫帚打扫屋子。
虞晚宁身子弱,金巧不许她干活,强行把人按在椅子子上,虞晚宁哭笑不得。
一张小四方桌两把椅子,两张床,还有一口大箱,便是屋内所有家具。
桌上油灯跳动,火苗倒映在虞晚宁眸瞳里,幽深眸光顿时有了点点光彩。
虞晚宁默默盘算着,她要为自已将来铺路。
她想过了——
现下是六月十七,若不出意外,八月上夏军北境大胜,那道喜讯最晚中秋便会传遍上京。
九月乾元帝下诏大赦天下,十月上行下施,忠亲侯府趋势最晚十月下旬也该派人来岚州接她。
算算日子都能对得上,前世便是照这个章程走的。
可她有些担心。
毕竟,重生这种只有志异怪闻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竟发生在她身上,那后续事情难保不会出现偏差。
事情能顺利发展自然最好,但她不能全然将希望寄托于此,她得留一手。
再说便是覆辙,按前世的路子走,她免不了要与那伙匪徒交锋,她也得提前想好对策。
可她又能有什么对策呢?
她原来毫无头绪,好在慧明来了,给她送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若她没推测不错,那位挑剔的冯夫人便是她今日梦中梦到的冯李氏。
这是位故人,她阿娘昔日旧交,李桂秋。
联想到今日梦境……
虞晚宁看着香囊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愿李桂秋是念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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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庵柴房与厨房隔着一个小菜园,慧明回到厨房正好是用暮食的时辰,厨房内空无一人。
“今日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一道人声在背后响起,慧明冷不防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