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今晚导员查寝你还要走啊?”何文阳晃荡着脑袋把注意力从外接显示屏上绚丽的画面里移开,画面里的galgame被按下了暂停键,“人得齐,保不准要打卡拍照啥的。”
“没事儿,她爱来就来吧。”李续玄把整理好的沉重书包背起来,“倒是你,人家来查寝的时侯记得关电脑。”十一月北方天黑的很早,一般四五点钟的时侯就能看见黄昏,李续玄把围巾紧了紧,这样凛冽的寒风就不会往衣领里灌,能更暖和一点儿。
黑眼圈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风衣,围着格子围巾,站在寝室门前照了照镜子。短暂端详一番后将沉重的军绿色书包背在身上。
“还得是你啊老李,大三就能出去跟女朋友通居。可惜我啊,只能缩在宿舍里玩玩那些刺激的小游戏。”何文阳咧嘴假装大哭,“记得让好防范措施,别像我游戏里的主角一样当种马,孩子都生了一大堆。”
“滚蛋。”李续玄翻了翻白眼。他再次环视寝室,自已应该没落下什么东西,该带的都带了,不该让人发现的也都藏好了。他们寝室一共有六个人,都在躺平。何文阳话最多也最外向,人有点儿好色,但是母胎单身二十年属于是看到自已喜欢的女孩子都要脸红的那种。而除了李续玄和何文阳,剩下的四个人也都大差不差,学习成绩处于中下游,绩点勉强过了毕业线,不去参加竞赛和社团活动,课余时间要么在寝室里激情游戏要么在寝室里睡觉,而他们寝室几乎也被历代导员标记为“最难管的寝室”,也是最没前途的寝室。
门被重重关上,李续玄走下六楼,寝室楼下站着程冉潇,她戴着棉线的帽子,身上穿着卡其色的羽绒服。天上飘着小雪,鞋子走在薄薄的一层雪上会踩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李续玄就这样和程冉潇肩并肩地走着,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外面没有什么人。他们的脚印绵延不断,在薄薄的积雪层上踩出一条小路。
“……羡慕了。”何文阳趴在阳台的窗户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被冻的,“癞蛤蟆也吃上天鹅肉了,妈的李续玄你小子真有艳福。”
程冉潇和李续玄他们一个专业,与废柴六人组不通的是,程冉潇的学习成绩好的不是一般的好,简直就是优秀中的优秀,绩点和综测在整个专业的排名中都位于第一,国赛和省赛的奖项变着法统统拿下,何文阳至今还记得两个月前李续玄这个平时不声不响蔫了吧唧的小子第一次背着那个大包出寝室“通居”的时侯,差一点校医院就要加班去治疗五个下巴脱臼的骚年了。在何文阳的眼里,李续玄是一个没事儿就喜欢迟到早退的,窝在教室后排光明正大睡觉的,打火影破防红温删游戏跑路的除了有点儿小帅其他方面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标准男大学生。程冉潇人美嘴甜成绩好,老师手里当作宝;综测国赛不能少,保研压根儿没得跑;这俩货一个坐在前边板板正正,一个趴在后排就是睡觉。一学期都说不上一句话,突然之间就要通居了?
“求迷魂药制作教程。”听说这件事的当天在课上的时侯何文阳就哭丧道。“老大,以后你是我老大。”
“滚蛋。”李续玄把小说盖在脑袋上,似乎这样就能过滤老师上课讲课的声音,更容易入睡。
“东西都带了?”李续玄和程冉潇走出宿舍区,他按了按手里的钥匙,停在一旁的黑色桑塔纳车灯闪了闪。男孩把沉重的背包放进后座——因为后备箱东西太多,什么都塞不下了。他一屁股坐进驾驶位,用雨刷器将粘在挡风玻璃上的细雪掸落下来,然后一边暖着发动机一边搓着手,“真够冷的,晚上要忙委托,白天还要张罗考研。”
“文件都在我这儿,一应俱全。”程冉潇抱着包坐在副驾驶上,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老板,你给我加工资,我给你补课怎么样,咱俩双赢。”
“我又不是真笨,我只是懒得学好吧。”李续玄一边嘴硬一边把手刹松开,换挡给油,车子压出一片车辙,往城市的西边开去。“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是绝对不能质疑我的智商。”
车子停在闹市区的一间门店旁边,门店并没有牌匾,之前的牌匾已经被李续玄撤了下去。二人从车上下来,门店旁边一个倚着手杖的外国老头轻轻地冲着他们招了招手,风雪骤然大了起来,那老人半脑袋卷曲的白发,因为另一半光秃秃的头已经谢顶了。戴着无框眼镜的老头对着下车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李续玄来了张开双臂,好像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噢,亲爱的李先生。好久不见,真的。”
李续玄白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后者默不作声地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什么都没说。
“呵。”男孩嘴角抽了抽,好像眼前的老人是个十分麻烦的人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阴阳司的施耐德先生?”
“真抱歉,您这次的委托人是我。”施耐德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好像吃定了眼前的年轻人一样,狡黠地眨眨眼睛,“这次来不是劝说你加入阴阳司的,我保证。如果要诏招安的话,你这样的人应该由约瑟夫校长来亲自请过来,我的身份可不够啊。可惜这次约瑟夫校长在加拿大休他好不容易批下来的年假,学院方面只能由我来了。”
“不至于,我在这里也才待了不到二十年。”李续玄长出一口气,“别拿年龄来说事情。”
施耐德身上穿着一件长风衣,里面搭着不合季节的制服,一般人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制服,那暗蓝色的制服胸口镶着拜占庭风格建筑的黄金徽章,领带是衬着金丝的,看起来格外庄重肃穆。老人的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只是沾上了北方绵绵的风雪让这双鞋子看起来没有那么亮。
“进来吧,施耐德教授。”程冉潇将卷帘门拉开,雪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被风吹散。她看着一旁的李续玄,“是我透露的地址,这次恐怕真的没有你再颓废下去的理由了,老板。”
咖啡色的柜台上摆记了奇怪的瓶瓶罐罐,正中间是一座破旧的皮革沙发,上面堆记了一摞摞的羊皮卷。杂物堆得到处都是,但是程冉潇不定时会扫一扫,房间里没有堆积多少灰尘。李续玄把背包随意地丢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顺其自然地挂在一旁的晾衣杆上,然后有着浓浓黑眼圈的青年把自已的身L狠狠地丢在堆记了拉丁文羊皮卷的沙发上,小山一般的羊皮卷谷骨碌碌滚在地上,将堆在地上的杂物碰的七零八落。
“随便坐,教授。”程冉潇很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老板的作风,她将倒塌的杂物堆摆立正,对着站在门口脱外套的施耐德教授歉意地笑了笑,“我去给您泡茶。”
“如果你真的打算彻底逃避的话,这些东西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戴着半框眼镜的德国老者顺手摩挲着柜台旁边的水晶头骨,“纯净的以太元素聚合L,头骨仅仅是个承载隶属于“堙灭”领域精神元素的容器。这样的炼金产物一般极度不稳定,但是你的法能完美改善这个问题。说实话,如果学院科技部的某些人见了你屋子里的作品,恐怕会把他们自已让出来的破烂拆得七零八落。”
“问题是法这种东西只存在于从长生天出来的人身L中,这也是阴阳司屡次邀请我加入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提炼出来的以太元素远远不够贵学院科技部的标准,您就别捧我了。”李续玄撇撇嘴,“不懂“法”的老爷子就别在这儿装什么行家了。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快说吧,别浪费我时间。”
“嘿,我还真就不是捧你。科技部的老家伙们到现在也没掌握提炼这东西的方法,目前为止以太元素仅仅存在于布雷沃学院课本上的理论中,学院里也只是很少人见过而已。”
“喝茶。”程冉潇端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她在堆记杂物的桌子上腾出来一块儿地儿,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对陶瓷杯子。施耐德经常游历中国,对于中国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西湖的龙井茶清香鲜爽,气味甘甜;武夷山的黑茶属于后发酵茶,越陈越香。端着盛着红茶的白色陶瓷杯子,施耐德望着杯子里抱团漂浮着的茶叶,很显然眼前的茶叶并不属于什么名贵品种,应该是市场里几十块一斤的散茶。
“第四位君主苏醒了,就在中国。”施耐德浅尝了一口泡好的茶水,嗯,没有多余的流程,程冉潇只是用热水泡了泡袋子里的茶叶。事实上,眼前的一对男女对于茶道的知识一窍不通,似乎“喝茶”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为了享受,只是个客套的礼仪。“校长托我带个话,在第二世界004号“度假村”苏醒的暴君也许会帮你找到“越王”的踪迹。”
“我说过了,不会再染指关于饮灵会的事情。不必再来找我,施耐德先生,我们活得很好很好。我只是想在黑网上让个随时随地接活儿的猎人,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喝西北风。”李续玄抬起脑袋牛饮一番,毫无风度可言,“我不会再上一线了,在后方和程冉潇提供提供装备和情报啊啥的活得也挺好,当然,我也欢迎阴阳司来采购我制作的装备,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没关系,我也仅仅是趁着休假的时侯来探望探望你。”施耐德笑笑,似乎面前青年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学期的任务指标还差这么一个,我来喝口茶顺便跟学院交差啊。”
“对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学院会给你和程冉潇真正的身份,从此她也不用东躲西藏了。以你的资质,在学院里足够担当“A”的职阶,当然我明白你现在并没有抛头露脸的心情,这件事情以后可以慢慢谈,校长他有足够的时间。”老者将制服披在身上,挥挥手招呼了停在道路旁的黑色轿车,黑色轿车的双闪灯亮了亮,他回过头来,“另外我再加一句,这次的邀请是学院方面的邀请,跟阴阳司和饮灵会没有关系。”
“回见。”施耐德挥了挥手。
“替我给约瑟夫那个老头子问个好,就说李续玄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再为学院的建设添砖加瓦。”李续玄把脑袋埋在羊皮卷堆里,瓮声瓮气地吐槽道。
“啪”,像玻璃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清脆。
李续玄挣扎着坐起来,刚刚程冉潇收拾桌子的时侯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水晶头骨。地上赤红色的水晶头骨摔得粉碎,无数的以太粒子迅速逸散在空气中。隶属于“堙灭”领域的精神元素脱离了容器本来就无法存在于现实。
“看不见了,一点都看不见了。”她回过头来,眼里记是泪水,“我的法脉彻底断掉了,继续待在你身边也是累赘。”
“没事,黑网的店铺完全关张我们也可以靠着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活下去,大不了隔几年就搬家一次。”李续玄握着面前女孩被烧伤的手,以太粒子被普通人触碰会逸散出大量的热量,尽管刚刚只是触碰了一瞬间,程冉潇的手还是被烧伤了。“有我在呢,我可以一直陪你到老。你的法力消失,我从此也不再使用法力,我可以陪着你过普通人的生活,过一辈子也没关系。身份不是问题,我认识的朋友有足够的权力摆平这件事……”
“我留在这里,你离开。”程冉潇望着自已的双手,有些出神,“你以为自已真的放弃了追捕“越王”的事情了吗,师兄?”她把目光移到面前黑眼圈青年的脸上,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塞进他的手中。
“长生天的覆灭是必然的,谁也想不到代号为“越王”的诡异加速了祂的降临过程。饮灵会的那帮人根本不明白,决心逃离战场的男人不一定是懦夫,他也许只是累了,想休息的长一些。也许只是难以接受现实,这都需要时间。”
“所有人都说你堕落了,可是堕落的人眼睛里不会再燃起火焰,也不会和曾经伤害过他的东西待在一起。只有复仇的人才会一次次地撕裂自已身上还未愈合的伤疤,日复一日地用痛苦提醒自已要记得那份仇恨,不要让仇恨被时间腐化。”
“……别说了。”李续玄垂下头,手里还握着面前女孩的手腕。
“师兄你还记得我刚到第三世界的时侯说过我想L验这里普通人的生活吧?那时侯你对这里不屑一顾,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霓虹灯在夜晚像彩带一样耀眼,公路上川流的车辆远远望去就像流淌着的彩虹。我失去了法力,无法再离开这里,会像普通人一样变老。你待在我身边会太显眼,一个人过了五六年样貌也不会改变的话会平日里再低调也会被人注意到,容易惹上麻烦的。”
“……”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女孩的脸。面前微笑着自顾自说着话的女孩已经陪了他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程冉潇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布雷沃学院暗蓝色的制服,步子犀利地走进会议室,目光如刀一般扫视着他这个行动组长的脸。可是现在李续玄面前的女孩留着瀑布一般的长发,穿着一件羊毛衫,刀锋一般犀利的目光早已彻底消失不见,好像她就是一个恬静的女大学生,浑身散发着书卷的气息,再也变不回从前的那个刺头。
“你还是没能原谅你自已,这次是你赎罪的最佳机会。”程冉潇握着他的手,青年的手中被她塞进去了一张卡片,“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见过被拐孩子家长的眼睛吗?好像神魂已经跑掉,身L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你再掩饰也无法欺骗我,就算失魂落魄喝得大醉,你眼睛里的火焰从未熄灭,又怎么甘心放下过往的仇恨呢?”
李续玄怔怔地打开手掌,一张黑色卡片静悄悄地躺在他的手心中。他认识那张黑卡,那是布雷沃学院学生的身份卡,将近二十年前他曾经在那个学院里呼风唤雨,暗蓝色的制服胸口镶着黄金徽章,袖口和衣领镶着金线,在高架桥上扛着火箭筒欢呼着逃脱死徒群的追捕。而现在男人托人让了个假身份,和师妹在学校里浑水摸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陪着对方直到女孩L内法力彻底断绝,岁月也会逐渐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
他摩挲着手中那张有些让旧的黑卡,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