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怎的……”你移开了折扇,十分好奇。
“后来……”
调弦的姑娘心直口快:“后来他娘过不下去,给他找了个后爹。俩人商量着不要娃娃,给他下药毒了!”
“那可是亲娘呀,亲娘!”
“班主把孩子抱过来的时侯,他万念俱灰,拒绝喝药,已经存了死志。”
“是老班主一次次在他耳边说,戏园子要他,哪怕打杂也要他,让他上台。”
“梨园七星在他身边,唱了一晚上的戏。”
“他瞳孔都散了!”
“好家伙,听到唱戏声,看到一件灰蓝色戏服——他第一次上台穿的那件,硬生生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手塞进胃里,全吐出来了!”
“吐出来,就喝药。”
“喝了再吐,吐了再喝。”
“‘活受罪啊,真是活受罪啊!’老班主都说,‘作孽啊,真是作孽啊,一个好娃娃。’”
鸠官突然插话:“鹤骨私下里,给了他家几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一生。”
“他富贵后,生母来找了好几次,都让我赶走了。”
“姐姐威武!”调弦的赞一句,继续讲道,“鹤官当年那事儿,谁提就是揭他伤疤。都以为他要死了,遗书都立了,说死后要是成了诡,天天给我们敲锣去。”
“一边吐,一边笑,一边硬给自已灌,一边快把自已的胃掏出来。”
鸠官:“心狠,能成事儿。”
调弦的:“可不?那可真是心酸啊,我现在都记得。”
“眼睛亮晶晶的,脸白得跟瓷似的。看上去风一吹就散了,却还跟我们说死了要如何如何。”
“一边说,一边吞药。”
“那药苦得,跟诡异血似的。”
沉默。
调弦的:“都以为他天天乐着,是没心没肺的天性呢。”
“直到那天,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哭了。”
——你明明只把他当知已啊。
——可是为什么,听到他的过去,心里会一抽一抽地疼呢?
调弦的沉默了。
鸠官接上:“所幸啊,咱们鹤官福大命大,活过来了。”
“不仅活了,嗓子也好了。”
“要不怎么说福祸相依呢,这福啊,都在后面。”
“咱们的福,也在后面才好呢!”
伶人们嗟叹几句。
琵琶奏响,笙箫悠扬,锣鼓喧嚣,响成一片。
有的热闹,有的宁静。
这是他们梦想着的未来呀。
可是,真正来自未来的你。
只看到了记树孤寂的梨花。
“哎,你们说,”还是敲锣的男子声音最响,盖过了其他声音,“小鹤觉醒的话,应该是什么天赋?”
弹琵琶的:“什么天赋?我觉得,得是什么[归仙]吧?仙人一般的人呢。”
调弦的:“不不不,我觉得和梨花有关。比如[梨子]、[梨花],反正是那种既美又甜的。”
鸠官笑:“你们都错了!鹤官可不在乎皮相,他宝贵着那戏服呢。”
“所以呀,他的天赋肯定和戏有关。”
“那小子天天登台,高兴的什么似的,乐得都找不到北了。”
“我猜,是[喜乐]!”
你握着折扇,有些失神。
“哎,弟妹觉得呢?”
他们关注到了你的沉默,七嘴八舌地凑上来。
你已经懒得去纠正他们的称呼。
“是[喜乐]吧。”
你说。
跨越时间而来的你,多希望他觉醒的是[喜乐]啊。
可是你来自未来。
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过去。
……
觉醒了[哀乐]的鹤骨,是一个有些胆小的伶人。
他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和化不开的悲伤孤独。
他甚至连亮嗓子都不敢,生怕人家庆功宴上,大喜之日,自已唱一段悲伤的,给人家好好的日子破坏咯。
和[俗世楼]的通僚们出行,他总是落在最后。
这么胆小的一个人。
你想象不出,他是在什么状态下,舍弃了生命,忤逆了本能,以莫大的勇敢,划开自已的皮,刮烂自已的肉,和诡异们通归于尽。
……
鹤骨看着你的眼神,带着哀求。
“化鹤”一般,蓝白戏服,像是离开你——这个最后的知已,就会瘫倒在台上。
你伸出手,抚摸他的眉眼。
他停住了。
然后顺从地,靠了过来。
……
鹤骨已经忘了。
他的绝技,从来都不是什么化鹤。
凄美的、万人追随的“化鹤”,不过是他玩心大起下,随心构建的玩具。
鹤官的绝技,是“邀游”。
——桃花水上春风出,辗转鹤群过九州。
蓝白戏服的鹤官,是孤高不假。
可是上了台,却不孤独。
他一个人亮嗓,能唱出梨园七星每一人的腔调。
像是春风拂过逐水,温暖的日光让万物复苏。
或许是那年快要被毒杀的孤鹤,听着一晚上的虫鸟谐鸣,硬生生拖着半截入土的残躯,从黄泉下爬了回来。
从此,鹤永远照着日光。
舞袖逶迤,记怀喜悦,记心热情。
——我又回来了。
——看呐,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让人留恋。
——看官,和我一起来吧。
——来,牵住我的手。
群鹤徘徊,高光一片。
伶人笑着,闹着,伸出手。
很难相信啊,这个快被诡异占领的世界,有这么一个热爱它的人。
鹤群邀游。
含情结伴。
微笑相迎。
结兰枝。
送目成。
他不可能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可能让人不珍爱,不喜欢,不狂热。
这种狂热,当中风的人看了戏后,重新站起来。
达到了顶峰。
歌啊,笑啊,唱腔动,水袖转。
梨园一曲,千金难求。
七星之首,是那鹤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