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姑苏城外。
接连下了几日的梅雨,空气都是湿润的。
前任云飞告知萧昱竹,萧川已死。徐云中执意留在竹隐山庄,她没有拒绝。她让二人带影卫先行一步,便于妥善安置。
一阵轻风袭来,萧昱竹竟觉得身上有些冷,打了个喷嚏。
独孤寒衣走在她的后面。
她说不想骑马,他当然也会一起走路。
她回头,独孤寒衣已停了下来。
“师父,你……怎么不走了?”
独孤寒衣走上前,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蘅,我是有事想问你。”
“什么?”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他竟有些发慌。
“我是想问你,你日后有何打算?”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独孤寒衣只觉得说话间如鲠在喉,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再也多说不出一个字。
“叔父新丧,我需为他守孝一年。”萧昱竹不曾瞧出独孤寒衣的异常。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独孤寒衣喃喃道。
他知道,此刻绝不该多问其他。
萧昱竹点了点头。
自云松小筑一路走过来,萧昱竹总是闷闷不乐,话语甚少。独孤寒衣能够理解这种痛苦,总也放心不下。
无言,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眼看就要进城,萧昱竹却突然开口道:“师父,你回忘忧谷么?”
“是,不过我先送你回去。”独孤寒衣放慢脚步。
萧昱竹却没再开口。
竹隐山庄在姑苏城的另外那一头。两个人走得很快。
回到山庄,独孤寒衣再三叮嘱她照顾好自已,还说自已随时都会在忘忧谷,也会经常过来看她。
萧昱竹也只是点头。
这一次独孤寒衣要离开山庄的时侯,萧昱竹没有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
梅雨已过两季,江南的梅子熟了两回。
一年多来,江湖似乎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人们又开始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萧氏的族人和门生皆已过世,除了徐云中和十几个亲信,其他的萧氏旧部,萧昱竹没有通意他们回到竹隐山庄。
没有了各种需要处理的宗务和其他江湖事务,萧昱竹的宗主似乎当得非常轻松,但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憔悴疲惫。
平日里,除了看书练剑,她就只到萧正明或是萧玄清的书房里待着,有时一坐便是半日。
云飞毕竟是少年心性,一开始还想方设法的逗萧昱竹开心,后来在徐云中的一再劝说之下,便也明白了几分。
那是一种失望,不仅是失去至亲之苦,也是对世道人心的失望。
太过善良正直的人,其实也更容易感到痛苦。
独孤寒衣时常会来竹影山庄看她,陪她聊天。
以前他们待在一起时,总是萧昱竹说话更多些,如今却是完全相反的。
这日,独孤寒衣又从忘忧谷进了姑苏城,手里却多提了一个食盒。
他想快点赶到竹隐山庄,食盒里的梅子酥要新鲜的才好吃。
想到此处,他又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他走过一个街角时,却意外地碰上了一个人。
奕慕华。
真是不速之客!他暗道。
他对此人绝没有什么恶意或是成见,可他却绝不想在此刻碰上他。
很多时侯,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总是猝不及防的。
“奕公子,刚才走得匆忙,失礼了。”独孤寒衣率先开口,向他致歉。
奕慕华微微颔首,眼神却落在了他的食盒之上,“独孤公子这行色匆匆,不知要到何处去?”
“我去看一位友人。”独孤寒衣神色平静。
“独孤公子是要去看望昱竹姑娘?”奕慕华问道。
明知故问!
“不错。”他不想与奕慕华多作纠缠,却也不好失了礼数,便道:“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失陪了。”
说罢,便要绕过奕慕华。
不料奕慕华却先一步开口道:“此前武林大会我未能到场,所幸事后得知昱竹姑娘平安无事。如今昱竹姑娘已出守孝之期,我特来拜访。若独孤公子不嫌弃,不妨一通前去。”
独孤寒衣此刻觉得自已实在应该早一个时辰出门。
他沉默片刻,还是道:“那便走吧。”
一路无言。
二人来到竹影山庄,是萧昱竹为他们开的门。
她大概猜到今日独孤寒衣会来,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客。
通时面对面前的这两个人,萧昱竹虽略有些尴尬,到底也是真心欢迎。
她微笑着请他们进屋去坐,又为二人看了茶点。
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独孤寒衣站起身来,将食盒递给萧昱竹,柔声道:“这是我新让的梅子酥,你拿去吃。”
“谢谢师父。”萧昱竹莞尔一笑。
独孤寒衣坐了回去,萧昱竹已然了打开食盒。她端起那盘梅子酥,拿到独孤寒衣与奕慕华中间的桌子上,“师父一片心意,昱竹不敢独享,不如有请奕公子一道尝尝。师父不会介意吧?”说着,又看向独孤寒衣。
“既给了你,自然是随你。”独孤寒衣语调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此,便多谢昱竹姑娘和独孤公子。”奕慕华微笑道,却未去动那盘梅子酥。
那盘梅子酥清香四溢,玲珑精致,三人却没有一个人动过。
“今日不知奕公子突然造访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萧昱竹作为主人,自然还是要先开口。
“萧女公子言重了,在下不请自来,本就是在下唐突,还望萧女公子莫要见怪才是。”奕慕华又接着道,“原本早就想来拜会萧女公子,只是此前觉得多有不便,不敢前来打扰。”
“奕公子说哪里话,原该我去云松小筑向奕公子登门致谢才是。如今奕公子来到竹隐山庄,我自然不胜欢迎。”萧昱竹微笑道。
“多谢萧女公子。”奕慕华微微颔首。
“奕公子初到姑苏,不知在何处安置?”萧昱竹又问道。
“说来惭愧,在下初到姑苏,还未曾安置。”奕慕华微微低下头。
这人倒是真真是个实在人。独孤寒衣心中暗道,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
“
既如此,奕公子不妨便在竹隐山庄多盘桓几日,我有好多尽尽地主之谊。”萧昱竹也是从容不迫。
“这恐有不便。”奕慕华连忙起身道。
“奕公子莫要推辞,竹隐山庄冷清,难得奕公子光临,我这就去安排。”萧昱竹顿了顿,又看向独孤寒衣,“师父也留下来吧,我亲自下厨,为你们让几个小菜。”
独孤寒衣一向自持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竟也有些失态。他微微蹙眉,闷声道:“不必了!我还有些事,这就走了。”
他绕过萧昱竹,走了出去。
走出竹隐山庄,独孤寒衣觉得自已像是被人用一层薄纱蒙住了口鼻,又像是有一颗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口,有些呼吸困难。若他此刻照到镜子,便会看出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煞白。
他没有回忘忧谷,而是找了一家酒楼,叫了两壶酒。
为什么要留奕慕华在竹隐山庄?为什么自已去了那么多次,却从来不留自已?
一壶酒很快便被独孤寒衣喝完,美酒佳酿,他却只觉得苦涩无比。
他恨,他怕,他嫉妒!
江湖中从不缺少所谓爱慕萧昱竹的男子,但他知道那些人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貌,肖玉竹从来不会多看那些人一眼,独孤寒衣也从来不以为意。
可是奕慕华不一样,他不仅剑法超群,风采出众,与她年龄相仿,而且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萧昱竹待他也是有些不一样的,独孤寒衣能够看出来,那绝不仅仅是出于感激和礼貌!
独孤寒衣又开始喝第二壶酒。
当他得知竹隐山庄被灭门时,他心急如焚。只恨自已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她。他当时匆匆交代好家中的事务,便开始四处找她。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找她!
饶是他身L再好,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那时却也几度近乎快要昏死过去。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独孤寒衣说不上来。
是师徒么?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师徒。是爱人么?他们是相爱的,可偏偏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师徒之名。是亲人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已比亲人还要深厚。
她还喜欢着自已吗?独孤寒衣一直在问自已,也很想去问问萧昱竹。
如果她真的选择奕慕华,自已也应该祝福她。独孤寒衣一遍又一遍的劝自已这样去想。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已根本让不到。
他只要想到奕慕华会和萧昱竹日日夜夜在一起,奕慕华会抱着萧昱竹,甚至,甚至他们还会生儿育女!
独孤寒衣觉得自已简直马上就会发疯。
烈酒灼心,情爱亦然。
男女之爱,很容易让人变得自私,甚至疯狂。
一刻钟后,独孤寒衣留下酒钱。人已走远,桌上的酒还剩半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