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喂,小哑巴,把你手里的饼干给我!
孤儿院的角落里,为首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带着几个同样五六岁的小孩,围成一圈,语气凶巴巴的。
他们的身前,站着一个同样五六岁,但是瘦弱异常的小男孩。
言墨竹的小脸上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一包今天作为点心发下来的饼干,面对着围堵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小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饼干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给我!见状,胖乎乎的小男孩不干了,当即冲上去伸手去抢言墨竹身后的饼干。
二人顿时扭打作一团,言墨竹一声不吭,死死抓住手中的饼干,同时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胖子。
但是出于体重的优势,小胖子稳稳站于上风,一番争斗下来,言墨竹的脸上被抓出了一道血痕,饼干也被抢走。
哼。小胖子得意扬扬站起身,看着趴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的言墨竹,冷哼一声。
周围的几个跟班顿时围上来,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又是这样。
言墨竹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冷淡,他艰难从地上站起来,扫了一眼身前得意扬扬的小胖子,默默垂下了眼帘。
孤儿院里,言墨竹是最不合群的那一个,性格孤僻,几乎和其他任何小孩都没有来往。
小胖子所在的小团体,给他取了小哑巴这个外号,早就不止一次这样冲上来抢他的食物吃了。
言墨竹也尝试过报告老师,但是每次小胖子那边的几个小孩都会一起否认,说只是想和自己玩。
这个年代监控还不普及,老师分不清谁在撒谎,只能和稀泥一般草草结束。
饼干的包装被撕开,那边小胖子几人得意扬扬分享着胜利果实,言墨竹只是默默垂下了眼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沾了不少泥土的衣服。
小胖子正笑得得意,拿起饼干就要往自己的嘴里放,下一秒,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狠狠撞向小胖子。
哎哟!
饼干掉在地上,小胖子整个人也摔了个屁股墩,疼得他呲牙咧嘴。
谁不长眼撞我……小胖子看向撞倒自己的罪魁祸首,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
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跌坐在地上,头上的羊角辫被刚刚那一下,撞得有些松散。
没等小胖子说完,小女孩先一步咧开了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你哭什么啊小胖子几人被这一幕惊得呆了呆,都只是五六岁的小孩,难免有些束手无策。
言墨竹也顿住了身形,看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女孩,脸上显露出了一丝茫然。
哭声很快吸引来了孤儿院的院长老师。
这是怎么了院长是一个些许严厉的中年妇女,她走过来看着混乱的场面,皱了皱眉。
一直哭着不说话的小女孩看见院长来了,顿时抬起手指向小胖子:呜呜呜疼……好疼,院长妈妈,他撞我。
小胖子被她这番颠倒是非的能力惊呆了,见院长严厉的目光看向他们,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有撞她!
他身旁的跟班也纷纷应和:是啊院长妈妈,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他们人多,七嘴八舌的,很快就让院长脸上的神情微微松动。
言墨竹看着这一幕——和自己曾遭遇过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但他没有上前帮女孩说话,而是默默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转身就要走。
根据他的经验,小女孩说服不了院长的。
然而言墨竹只是刚刚挪动了一下步子,下一秒,小女孩的哭声直接更大了。
是、是他们欺负我!小女孩擦着眼泪,眼眶红红可怜兮兮,指向地上碎掉的饼干,他们抢了我的饼干吃。
又转身扑向要离开的言墨竹,抽噎着指向对方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他们还欺负哥哥……呜呜呜哥哥你没事吧
突然被小女孩抱住,言墨竹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他能感受到女孩的手在自己背后拍了拍,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墨竹,是这样吗院长端详着言墨竹脸上的血痕,很新鲜,的确是刚刚被抓出来的。
呜呜呜都是为了保护我,哥哥才被打伤的。小女孩眼角挂着泪珠,仰头看向言墨竹,可怜巴巴,哥哥,你还疼吗
小胖子已经目瞪口呆了,言墨竹脸上的血痕的确是他抓出来的,但是、但是,他没有欺负这个小丫头啊。
言墨竹双手悬在半空中,对面扑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对上小女孩水汪汪的眼睛,言墨竹沉默了一瞬:我不疼。
随后他看向院长:她说的没错,我脸上的伤是被他们抓出来的。
小女孩哭得真情实意,好像言墨竹真的是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哥哥,见状院长看向小胖子等人的目光开始变得严厉,她信了。
小胖子等人哭丧着脸,朝言墨竹和小女孩道了歉,又被院长和老师拉去反省。
很快,角落里就只剩下了言墨竹和小女孩两个人。
你……刚刚见小女孩哭得像是快要背过气去,言墨竹看向对方,迟疑着开口。
却见下一秒,刚刚还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像是变脸一般止住了哭声,除了眼眶泛红、抽噎声还止不住以外,几乎和正常状态下一样。
小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哒哒哒跑到地上碎掉的饼干旁,蹲下身看了看,可惜地开口:都脏了,不能吃了。
她站起身,又小跑着回到言墨竹身前,仰起头鼓着脸:看见没有,对付小胖墩那种人,就要用这种手段!不然会被欺负死的。
孤儿院里鱼龙混杂,院长和老师不可能关注到所有的小孩,忍气吞声只会被欺负死——这是柳君久在邻居家悟出来的道理。
言墨竹的目光上移,落在小女孩头顶一晃一晃的呆毛上,冷静开口:我没在孤儿院里见过你。
尽管不合群,孤儿院里的小孩言墨竹都有个大致的影响,却对眼前这个小女孩毫无印象。
因为我是新来的呀。小女孩眼睛眨得飞快,似乎要压下眸底的水光,我之前是邻居家的婶婶收养的,但是他们前段时间生了一个弟弟,不要我了。
言墨竹一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小女孩却像是不是在说着自己的事情一样。
我叫柳君久,刚刚是不是算我帮了你一把柳君久拉着发白的裙角,看着言墨竹,眼睛眨呀眨。
小心思几乎是明晃晃地摆着。
言墨竹沉默片刻:你想干什么
既然我帮了你,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帮我柳君久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婴儿肥还没有褪干净的脸上,笑意盈盈。
言墨竹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落在柳君久头上散开的辫子上。
她是刚刚被送到孤儿院来的,身上的碎花裙图案发白,但是洗得很干净,柳君久的脸上也是白白净净的,唯独散开的羊角辫格格不入。
言墨竹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手,刚刚和小胖子争斗的过程中,沾上了不少泥,连带着身上脸上,脏兮兮的。
见言墨竹不说话,柳君久眨了眨眼,干脆自己说了下去:要是下次我被人欺负了,你可以来帮我吗
打架会被批评。言墨竹摇了摇头,他还需要在孤儿院好好的生活,不希望惹是生非。
然而话音刚刚落下,言墨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柳君久恨铁不成钢:谁让你打架了,我都给你演示一遍了,跟我一样哭出来呀。
言墨竹:……
他冷淡的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皲裂,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让我、跟你一样、哭出声、装可怜。
柳君久点头:是呀。
沉默,是久久的沉默。
我不会哭。言墨竹有些别扭的偏开头,耳根悄悄泛红。
让他一个男孩子装哭装可怜,想想就浑身难受吧!
很简单的。柳君久却坚持,一把拉住言墨竹的手,左右摇晃,我可以教你呀,好不好嘛~
言墨竹的耳朵更红了,他抿了抿唇:你、你不是自己处理得很好吗为什么一定需要我来帮你
柳君久眨了眨眼,拈起裙角转了个圈:因为会变丑呀,天天哭多难看呀。
白色打底的碎花裙翩然旋转,不得不承认,柳君久长得很是可爱,又带着一丝俏皮。
真的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言墨竹看着自己面前旋转绽开的白裙,虽然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惊艳,但还是看得愣了愣。
……我可以试试。言墨竹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嘴一张就答应了呢。
但是看着柳君久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他默默也勾了勾嘴角。
然而很快,二人就都笑不出来了。
你说,你这是在哭柳君久带着言墨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练习。
言墨竹依照对方说的那样——嘴角往下耷拉,眉眼微微蹙起,眼睛微眯聚拢泪花……
最后弄出来一个能吓死人的表情。
柳君久不死心,上手在言墨竹脸上动作着,想要让对方的表情柔和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柳君久放弃了。
我……真的装不出来。言墨竹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样子,眸光闪了闪。
那……你要不想想有没有什么伤心事或许情感就起来了呢柳君久眨了眨眼,努力想着办法。
伤心事
言墨竹面无表情地回想,想起母亲扔下他离开、父亲跳楼自杀,自己来到孤儿院的那天;又想起小胖子等人天天欺负自己的场景。
最后,他抬起了手:要不……我试试能不能把我自己打哭
哈柳君久没忍住笑出了声,轻轻弹了弹对方的脑门,你怎么傻傻的呀,怪不得会被人家欺负。
算啦,谁叫我是个好人呢。柳君久站起身,走到言墨竹身前,有模有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我保护你!
午后的太阳耀眼而又热烈,从头顶洒下来。
言墨竹坐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背光而立,笑容粲然。
简直比阳光还明媚。
言墨竹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好,你保护我。
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保护你。
柳君久笑意盈盈,拉着言墨竹的手往屋子里走:脏兮兮的难看死了,快去洗洗。
还有,你脸上的伤口要处理一下,不然长大留疤就不好看了。
你叫言墨竹以后我是叫你小言、小墨还是小竹呢
话说,你真的一点也哭不出来吗
……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沙发上,言墨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缓缓醒了过来。
睁开了眼睛,茫然无措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言墨竹感觉头疼得厉害,似乎是昨夜宿醉的后遗症。
在沙发上坐起身,言墨竹双手支住额头,眼底乌青一片,瞳孔里没有一丝神采。
又梦到她了啊……
这次梦见的,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啊。
屋子的窗帘被拉上,透不进一丝光,房间里一片昏暗,言墨竹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一滴眼泪落下,打湿了裤腿。
言墨竹后知后觉去伸手摸了摸眼角,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
他感受着指尖的湿润,忽然笑起来:小久,你看,我也会哭的。
笑着笑着,言墨竹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是言墨竹和柳君久二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面积不大,但是每一处的布置都是二人亲手设计。
从最终试炼出来后的第一天开始,言墨竹就守在这里,期待着能有一道靓丽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守了两个月了。
就算游戏的电子音提醒着试炼结束,提醒着生死游戏彻底关闭,言墨竹也没有离开。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两个月前的模样,甚至空气中还存在着柳君久独有的淡淡清香。
但是这股气味却随着时间越来越淡了,就算言墨竹竭力维持着她存在的痕迹,还是不可避免。
言墨竹拿起茶几上的相框,摩挲着边缘,看着照片上紧密相拥,略显青涩的二人,再次出神。
照片上的柳君久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她双手搂在言墨竹的肩膀上,偏头看着镜头。
言墨竹则是搂着她的腰,笑得浅淡腼腆。
二人身后的背景是茫茫大海——那是三年前的一趟旅游,去看了柳君久最喜欢的大海。
那个时候,游戏还没有出现,柳君久的身体也没有检查出癌症,照片上二人笑的轻松自在。
他们在大海边约好,要一起环游世界,看遍大好河山,如今却只剩下言墨竹一人拿着相框失神。
小久……言墨竹闭了闭眼,声音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清润。
他又看着相片出神了片刻,这才缓缓起身。
这段时间的颓废,让言墨竹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厉害,眼底乌青,胡子拉碴。
他走进了浴室,洗了澡,剃了胡子,换上了衣柜里最干净正式的衣服。
这是两个月以来,言墨竹第一次的出门。
年刚过出没几天,大街上还很是清冷,寒风裹挟着雪花刮过,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裹紧了衣服。
他走进了一家花店,要了一束纯白的茉莉花。
先生,这是送给你女朋友的吗店员是一个年轻的小妹,她眼尖看见了言墨竹无名指上素白的戒指,又看了看对方年轻的模样,笑了起来。
是……言墨竹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笑得浅淡,是我的爱人。
那您的爱人可真是幸福。店员小妹忍不住感慨。
是我更幸福,能遇见她。言墨竹抱起那束纯白的茉莉花,低头轻嗅,呢喃开口。
店员小妹还在幻想甜甜的恋爱,扭头却看见那位客人已经推门离开,往海边走去。
这里是一个沿海城市,顺着花店门口这条街往海边走,将会抵达墓地。
游戏里的死亡没有尸体,所谓的墓碑也只能是放进去一些贴身物品。
言墨竹颓废的那两个月,是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的,好在,言惟和顾凌一通过组织联系到了他,替他处理好了这些事情。
小久,我来看你了。言墨竹半跪下来,将大束的茉莉花放在了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柳君久笑意盈盈,温柔而恬静,那双含情的手眼眸似乎也在看着言墨竹。
你说的让我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的那一份,我会做到。就像是唠家常一般,言墨竹轻轻擦拭着墓碑,嘴角噙着淡笑,只是眼眸中的悲伤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白戒指——里面携带着柳君久的一缕青丝。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言墨竹都不会回来了。
他要去完成二人之间说好的约定,哪怕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站在墓碑前,言墨竹垂眸虔诚亲吻无名指上的素白戒指。
阿久,我会带着你去看遍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