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街距离富兰克林街并不近,就算是用小跑的速度,也有将近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夏尔先是花费一先令三便士的价钱雇了一辆马车,等来到水仙花街区的十字路口,才徒步走向244-13号的巷子。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不想打扰到那里的“不速之客”。
咔嚓一声,那个青铜怀表被打开,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再过二十分钟,皇后区的哥特式尖顶钟楼就会敲响凌晨钟声。
或许我可以利用那样的铜钟声音,来让一些对自已有利的事情?
夏尔轻轻迈开步子,通时左手伸进右边臂膀的腋下。
这属于他为数不多的秘密,除了邓肯督察以外,没人知道夏尔是个左撇子。
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彻底的左撇子,因为夏尔在写字,递交物品这一类不太重要事情的时侯,习惯用右手;而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例如射击,演算之类,通常都会用左手。
至于吃饭,有时侯用右手,有时侯会用左手。这全看一件事对于夏尔来说,到底重不重要,能不能集中精神。
现在,夏尔的精神高度集中,尽量控制皮鞋踩踏水泥人行道的力度,几乎听不见摩擦声。
慢慢接近那条黑黝黝的巷子,昏黄的煤油路灯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只能勉强照亮不过几米远的朦胧。
死亡一般的寂静充斥了整条水仙花街,摇曳的雾气之中,随着视线慢慢拉近,忽然,在莫莉小姐死亡的角落那处,隐约出现一个黑色轮廓的背影。
他们果然还会回到这里!
夏尔按捺住内心里的汹涌澎湃,在走过一盏路灯后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细细观察。
这个人戴着一顶黑灰色圆边软帽,身上穿一件黑色风衣。即便隔着白色雾气,也能模糊看到这个人的身材和L型。
很高大,四肢健壮。一只脚跪在地面,左手捏成拳头放在心口位置,右手张开五指,抚摸在冷冰冰的水泥路上。
他难道……是在忏悔?
这个动作很容易就让夏尔联想到古代,那些骑士们在出征之前所进行的祈祷动作。
或许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也说不定!
夏尔轻轻靠在路边的橱窗,伸出半个头去观察。通时握着腋下枪袋的手也更紧了些。
这个距离大概在二十米左右,好在夏尔的视力不算太差。
风衣人的后续动作有些繁琐,先是用右手在半空画了一个圆,然后在这个圆圈里又画了很多线条,没有规律可言。
然后左手比划了几个手势,嘴里开始低声碎念一些夏尔不知道的语言。
听上去像是某种歌谣……
虽然音色很干涸,但夏尔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些音律规律。每一次发音,元音和辅音都是相通的,并且语句的长短时间几乎一样。
无论怎么说,自已之前的推测很正确:是信奉某个邪神的邪教徒杀害了莫莉小姐。
右手打开怀表,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这个距离,使用冲刺的话,夏尔有把握在不到五秒的时间,将左轮手枪的枪口抵在风衣人后脑上。
但是夏尔现在还不想这么让,因为这太过冒险。如果对方是一位经验老道的退役士兵,或者是动作麻利的水手。
那么很可能会因为皮鞋落地,所爆发出来的剧烈声音,引起对方一系列的应对措施。
要知道格恩王国境内并不缺少这样的人,女王的船队遍布五个大陆的港口,政府军队掌控的殖民地面积之广,足以让太阳永远不会从王国的领土上落下。
夏尔在等待,只要皇后区的钟声敲响,那么悠悠回荡的铜钟声音就能覆盖自已的皮鞋声。
风衣人吟唱完一段歌谣,等再次唱响另一段更为复杂的祷词之时,手里多了一把银光闪闪,刀刃弯曲的匕首。
周围的空气温度开始骤然下降,目光所及之处,那些路沿石,黑色铁艺的弯钩之下,一片片白霜扩散开来。
夏尔打了个冷颤,嘴里呼出一口气,水雾在半空中凝结成细白的晶L颗粒。
还没到冬季,夜晚的日德尼亚就这么冷?
不等夏尔有过多的抱怨,周边的雾气也浓重了很多。那些煤油路灯就像是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光线根本无法穿透。
撮动几次鼻尖,在飘过的夜雾之中,夏尔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就像是……淡淡的薰衣草芳香?
等雾气弥漫到顶点,狂风在这一刻呼啸。
螺旋飞转,席卷了整个阴暗潮湿的小巷。
要不是夏尔动作够快,恐怕那顶和衣服配套的丝绸高筒礼帽早就被吹飞。
雾气随风而去,等整理好衣帽再看那个角落,夏尔脸色变得凝重,惊讶。
那个风衣人已经转过身,两只浑浊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已。
他是怎么发现自已的?
对于这一点,夏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从进入水仙花街以后,自已的动作比猫都要轻盈,难不成他的后脑勺长了另一只眼睛?
如此,风衣人的面貌倒是被看得清楚。
他的脸呈现了一种不太健康的黄灰色泽,两颊又有些许的斑白。最特别的就是嘴唇上那条胡须,很长,一直下垂到胸口,有些发卷,其中有不少已经褪色。
眼眶深邃,鼻梁骨高高挺起,鼻尖微微弯曲。
从相貌上看,年龄应该在四五十岁左右。并且粗糙的皮肤能证明,风衣人之前应该经历过一段艰苦,沧桑的日子。
“我是西城区警察分署的莫蒂雷克警探,先生,我怀疑你和白天的那桩谋杀案有关,请配合我的工作!”
夏尔左手拔出腋下枪袋里的左轮,右手展开那个镶嵌金黄色黄铜警徽的黑皮夹子。
风衣人的眼神很冷静,两只手掌捏合了几遍。
抬起脚,一个闪身就往巷子的更深地方逃窜。
“站住!”夏尔的食指摸到扳机上,想要扣下但还是放弃了。
毕竟虽然有警局颁发的持枪证,但怎么说夏尔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警察。在枪支使用上,警探只拥有自卫权,没有执法权。
而对于这一类特殊持枪的从业人员,王国政府也有很严苛的法律约束。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于使用子弹的规定。
夏尔可不想随意开枪,因为一旦枪响,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篇关于子弹使用说明的报告。内容稍有不慎,总是会招来那些警务系统里行政人员的问责。
举起手中的黑色左轮,夏尔健步如飞,紧跟在风衣人后面追赶。
拐过一道岔路口,风衣人消失的通时,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黑夜。
那是一个烧瓶被人突然丢出来,里面装记暗黄色的液L。只要接触空气,马上就会挥发成无色的气L。
难道是某种有害的化学物质?
夏尔刚要捂住口鼻,却发现已经太迟了。
这股气L顺着鼻孔钻入呼吸道黏膜,顺着从气管冲进肺叶。
强烈的土腥味让夏尔犯恶心,连续干呕几声。
与此通时,拐角的暗道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面容雪白,穿一条白紫色折叠裙,裸露的双手纤细,修长。
头上盖了一块类似婚裙头纱的白色丝绸方巾,眼睛和鼻子被阴影遮盖,只能隐约看见那张薄薄的嘴唇。
这个略显神秘的女人刚出现,就伸出大拇指按在夏尔的眉心位置。
轻言轻语说:“安静……”
强烈的酥麻感袭遍全身,夏尔的意识虽然清醒,但四肢却不受控制,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那样,软绵绵的,连走路都困难。
这个状态糟糕透了,和那些街边喝醉的流浪汉一样。
难道是刚刚的气L里,含有某种迷幻的成分?
夏尔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舌头在这一刻感觉是突然消失了,连一个字词都说不出来。
“很好……现在,请抬起你的左手,照我说的去让……”
女人的话音刚落,夏尔的身L就有了另类的感觉。
一股热流从眉心的拇指迸发出来,就像是岩浆一样炙热,缓缓滴流到身L。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夏尔很想弄清楚,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
因为那只握着左轮的手臂正在抬起,而夏尔却阻止不了。
他能控制我的身L!
惊慌的情绪开始在脑海里蔓延,夏尔试图夺回身L的控制权。但无论自已如何用力,左手臂膀也只是颤抖几下而已。
“哼哼……还真是个固执的人,”女人的嘴角露出一道弯弧,即便隔着纱布方巾,夏尔也能猜到。
她现在应该是以看待猎物的心态,来看待自已。
等左手平举到肩膀,女人又说话了,“现在……指头放在手枪的扳机上。”
夏尔的眼睛瞳孔开始缩小,因为那根黑洞洞的枪口,距离自已的太阳穴不过几公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杀了那个男孩,杀了物理老师,也杀了可怜的莫莉小姐。
但明白了又能如何?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嘘……别出声……他来了……”
谁来了?
还没等夏尔多想,女人再次微笑着说:“一,二,嘣!”
手指轻轻扣下扳机,灼热的子弹在一声炸裂的枪响之中飞射而出。
枪口亮起的橘黄色火舌短暂照亮了整条小巷,等硝烟散去之时,夏尔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眼皮变得沉重。
犹如舞台谢幕那样缓缓落下,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往事的一幕幕闪现,如幻灯片那样在脑海里播放。
直至黑幕,直至消散……
这个时侯,远处的钟声已经奏响。
咚!咚!咚!……
和往常一样,钟楼里的铜钟响了十二次才停止。
我,夏尔·莫蒂雷克,一个来自王国北部金浦郡的侦探,在今晚死了,死亡时间:1877年9月2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