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可想好了,今天不喝,我以后都不会来了。
不来就不来。你带着孩子们,走吧。他终于开口,直接表态。
杨千语脸色微变,皱眉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会借着现在这副模样,跟我装可怜,让我内疚,从此任劳任怨地伺候你——谁知,你居然会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放我自由了……
她满脸的不敢置信,顿了顿继续嘲讽:看来的确是脑子坏掉了,都不像以前那个封墨言了。
……男人薄唇紧抿,脸色绷着,显然在隐忍。
不过,不管你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封墨言,我既然费心熬了汤给你送来,你就得给我乖乖喝下。起码,我得在孩子们面前树立良好形象,不然他们会以为妈妈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爸爸都成这样了,妈妈都不管不顾。
故意半激将地说完这话,她重新把汤匙喂到男人唇边,语气添了不耐烦,你赶紧喝,我没多少时间陪你。
封墨言终于忍无可忍,既然你不想来,又没人逼你!
我不是说了么,得在孩子们面前维持良好形象啊!
那你送到了,可以走了。
女人慵懒又强势地道:这可不行。我不亲眼看着你喝下,万一你叫人倒了,岂不是浪费我的心血
……封墨言再次隐忍,空洞失焦的眼眸都变得凌厉起来,你以为这样激将对我有用
我干嘛要激将你你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淡淡地反问回去。
……
她再接再厉,封墨言,如果你不是我三个孩子的父亲,你以为我现在还会来看你
……他还是沉默,可脸色已经变得骇然的冷。
再说了,你都知道以前有多对不起我了,现在不该弥补下配合我的演出,让孩子们觉得妈妈仁至义尽,没有亏待他们的爸爸——这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杨千语把该说的都说了,威胁、激将也都用了,耐心告罄,没好气地命令:喝!
男人薄唇瘪了下,像是委屈,又像是屈服,僵持了几秒,最终张口。
杨千语心里冷笑了下,汤水喂进去。
她因为带着气,动作也不怎么温柔,就像是泼进去的一样。
封墨言又看不见,也不知她一勺舀了多少汤,猝不及防之下,呛住了。
咳……咳咳——
突来咳嗽震动着浑身是伤的躯体,他一边咳身子一边抽搐痉挛,整张脸很快涨红,眼角眉梢溢满痛苦。
你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杨千语吓坏,连忙放下汤碗,手足无措地又不敢碰他,转身就去找医生。
封墨言听到她离开,连忙压着痛苦叫住:回来!
女人转身,满脸迟疑紧张,你……你真没事
男人躺着,渐渐平复,但偶尔还会咳一下。
见他满头满脸的汗,杨千语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拿过一旁的毛巾,轻柔仔细地帮他擦拭。
封墨言感受着她温柔细腻的照顾,心里莫名舒坦了不少。
听宫北泽说,她回来有些日子了,可从未回心转意——无论他怎样表明诚意,她都弃如敝履,一心要撇清关系。
那今天这番待遇,算得上因祸得福了。
你……是不是很疼见他好一会儿眉心都未舒展,杨千语放回毛巾,低声问道。
封墨言没回,反讽了句:我看你不是来好心探望的,倒像是故意报复,来谋杀的。
呵!我要谋杀你,当时就不会救你了!杨千语重新端起汤碗,丢下这话,汤匙再次送到他嘴边。
这次,动作温柔小心了许多,像喂小宝宝一样。
封墨言喝了汤,眼眸看向她,救我什么意思
杨千语本不打算说这些,可是见他自暴自弃,整个人被负面情绪攻占,又觉得还是应该说说。
你抢救的那晚,血库A型血告急。当时医生正在跟死神抢时间,耽误一秒都回天乏力了。你父亲虽然跟你血型相合,可他的身体不能抽血,是我,抽了三袋血给你,撑到血液中心调血过来。
封墨言听得愣住,汤匙喂到嘴边,也没动。
杨千语也未催促,只是继续说:所以,封墨言,你这条命也算是我救的吧,你要自暴自弃,混沌度日,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男人没说话,脸上神色复杂。
女人用汤匙碰了碰他的唇,示意他继续喝。
他开口,却不是喝汤,而是问道:你不是一心要离开我吗怎么还救我
杨千语闻言生气,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并不代表我盼着你去死啊!那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救吧
说完,她又不耐烦了,你喝不喝我手臂都抬得发酸了!
封墨言这才张口,等喝了汤继续道:这么说……现在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杨千语怕他又想多了,没好气地道:你身体里还流着很多人的血。
……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瓷碗的声音。
暴躁了几天的男人,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乖乖地一下一下张嘴,很快将一碗汤喝完。
还要吗
他不吭声,但从性感滚动的喉结来看,明显还没喝够。
杨千语脸上露出一个极度鄙视无语的表情,转身又倒了一碗汤出来。
突然发现,他看不见也挺好的。
这样她就能狠狠地对他翻白眼,做鬼脸,露出嫌弃轻蔑的表情——反正他也看不见,呵呵!
第二碗汤接着喂。
两人间很多年没有这样和平相处了。
此时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这张脸,眸光静静地描摹过他的眉,他的脸,他的鼻,他的唇,连那线条分明的下颌线都不放过。
记忆里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同眼前这张成熟冷峻的脸缓缓融合。
她不由得在心里浅浅叹息,人生实在无常,谁能想到,封墨言会悲惨到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地步。
其实,她刚才嘴上嘲讽得厉害,心底里,也是能理解他的。
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放着任何人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原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封墨言。
哎……只是,不管变成什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所以,她还是盼着这个人能早点振作起来。
不管以后能不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起码精神和心理上,要像一个正常人。
第二碗汤喝完,他还没有打住的意思。
可杨千语不打算继续喂了。
你身体特殊,也不能一次喝太多。保温桶里还剩一些,晚点等你想喝了,让护工拿去热一下喂你。看出他挺喜欢这汤的,杨千语主动说道。
封墨言极低地嗯了句,顿了顿又问:你……要走了
杨千语观察着他的神色。
显然,他是不舍的。
你刚才不是赶我走吗我任务完成了,自然不留下碍你眼了——噢,你现在看不到。
说完这话,她不知突然想到什么,莫名其妙地伸手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封墨言感觉到拂过面颊的气流,语气怪怪地:你做什么
我验证你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啊!
……男人明显无语,脸色露出不悦,正常人不该是故意避开我的痛处吗你老这样什么意思
你也说了是正常人,可我觉得你现在不正常啊。
……封墨言又气到。
杨千语背起包包,准备离开了。
见他生气了,她才懒懒地解释:放心,我没那么变态,故意在别人伤口撒盐。我只是担心你什么时候突然复明了,还要故意装瞎博取同情。
他惊得语调都变色,我以前是这种人
何止!你以前比这更无赖!
……男人气到暗暗咬牙,撇过头去,你可以走了。
放心,我也一秒都不想多呆!
话音未落,女人转身就走。
封墨言感觉到她的离开,几乎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又倏地回头,薄唇动了动。
像是要挽留,可又不敢开口。
随即,脸上浮现明显的失落和消沉。
可杨千语没能顺利走掉。
——因为,她拉开门板,外面站着正准备开门进来的徐红。
两人目光对上,都是一惊。
不过杨千语很快恢复正常,神色平静淡漠,准备等外面的人进来,她就出去。
但徐红不这么想。
你又来干什么惊讶之后,徐红开口就是训斥嘲讽,难听的话都说完了,你要不要脸放过墨言不行吗
母亲的声音一传来,封墨言随即出声:妈!是我让她来的!
徐红身后跟着佣人,手里提着保温桶。
见儿子又一惯地维护,她转身拽过保温桶示意佣人先出去,瞪了杨千语一眼道:你就是个狐狸精!把墨言迷得连自己亲妈都不认了!
杨千语笑了笑,你这话可真是抬举我,我还有那么大本事呢。
你——徐红气得接不上话。
正好,杨千语手机响起。
她顺势接通,讲英文:我在医院,正准备离开,好……我知道了,等会儿见。
她讲英文,毫无疑问是凯恩的来电。
病床那边,封墨言的脸登时阴沉下来。
可没等他说话,门口的女人已经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转身走远了,连跟他们招呼都没有一句。
徐红气得心梗,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关上门提着保温桶进去。
刚把桶放下,她瞥见床头柜上另一个保温桶,顿时明白过来,想也不想地把那个保温桶提起,丢垃圾桶。
哐铛一声,把封墨言惊了一跳。
妈,你丢什么了
丢垃圾。
你是不是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丢了
徐红回头看向儿子,几乎要以为他眼睛复明了。
见母亲不说话,封墨言就知自己猜对了。
捡回来,里面还有汤。
我给你带了,今天的汤是我一早去市场买的新鲜食材,亲自熬的。
捡回来,我要喝那里面的汤。他脸庞向着母亲的方向,语调没有变化,重复了遍。
徐红僵持着,暗暗咬牙,眸中既怒,又心痛!
她怎么就养了这样的儿子!
病房里气氛沉闷着,僵持不下。
徐红虽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可看着儿子僵硬不妥协的脸,还是咬牙转身,又从垃圾桶里把丢掉的保温桶提回来。
很冲地放在床头柜上。
墨言,你爸气得今天都不肯来看你了,你非要这样吗那女人到底是怎么吸引你了你就这样鬼迷心窍!
封墨言没有回应,反问:千千到底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你们要对她充满偏见和仇视
她……难道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
那我喜欢一个人,又需要什么理由
……徐红语塞。
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三个孩子。
提到孩子,徐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孩子都在她名下养着,跟你还有关系
她能来看我,就说明了一切。如果千千真像父母说的这般六亲不认,狠心绝情,那她早就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了,何必等到他醒来
见母亲不说话了,封墨言再次表态:妈,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再跟其它任何女人有牵扯。你们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们接不接受。
徐红气得不轻,狠狠地一跺脚:我就该跟你爸一样,当你死了!我还跑来找气受做什么!
话落,也懒得管儿子吃不吃喝不喝,愤愤地转身就走。
不料,一拉开门,又被门口伫立的身影吓了一跳。
杨千语也愣了下,而后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我把一份文件落下了,我回来取……
听到她的声音,病床上的封墨言蓦地转头过来,眸光重新有了点神气。
徐红看着眼前的女人,想着刚才儿子的话肯定都被她听到了,脸色更是青红交加,直接一把攘开杨千语,生气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