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坐在窗边发呆。
星月高悬,大多数乘客早已昏昏然。而陈一鸣的神经反而躁动不安,难以入睡。漫长的高铁、重复的旅途,一瞬许多相似时刻在脑海里飞跃而过,他在漫游间,倏然抓住了最温暖的记忆碎片,那是一个带给他无尽温柔的人。
这么多无聊时刻,都陪在他身边,带给他欢喜的,她。
夏。
陈一鸣刚从西南医科大学拿到毕业证书,便马不停蹄地搭上列车,去武汉拜访时职主任医师的叔叔。
“到武汉了吗?”
无聊间,杨霖发来了一条消息,她总是很关心他。
“还没有呢,不过到湖北了。快了。”陈一鸣快速敲击屏幕。
“好的,到了记得报平安哦。听说那里的热干面很好吃的。再配一碗莲藕汤,绝了!可是莲藕不能吃多了,好像会上火……”黑白文字经由杨霖打出来,像变成了多彩的雀跃音符,滴滴答答流入陈一鸣心里,他嘴角不自觉上扬,隔着屏幕都能想出她跳脱不着调的活泼样。
陈一鸣眉眼弯弯,本着理科生的严谨,还是出言纠正道:“好。我记着呢。但是莲藕吃了不会上火,相反,这是清热的。”
“哦……”杨霖很快回复。
“不过你的关心,我收到了。”
陈一鸣最后说。这是他的习惯,和杨霖的聊天总是由他来收尾。
他是在高中认识杨霖的,那会儿陈一鸣常年位于班级第一、年级第二。而杨霖是班级前十,偶尔发挥得好,也能到更前游的水平。俩人作为学霸,走在一起像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俩个乖孩子能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但是,在得知两人举止亲密时,杨霖父母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反感,只因陈一鸣是由母亲独自抚养的单亲家庭。
“并不是我们歧视单亲家庭,而是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性格多少都会有缺陷。何况,他们家庭条件也十分有限,你这丫头不是自找苦吃嘛。”杨霖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杨霖垂头不语,牙关紧咬,但眼神却坚定异常。
她有自已认定的事情,不会因外力而有所转移。
杨父是知道自家丫头性格的,最后也只能叹口气,没再多加阻拦。
好在两人也争气,最终陈一鸣以647分拿下重庆医科大学的全额奖学金。而杨霖也如愿考入西南财经大学的新闻专业。俩人用实打实的结果,硬生生让杨霖父母逐渐改观。
其实,如果杨霖父母愿意沉下心谈谈,就会发现陈一鸣早逝的父亲,陈坤,是一名非常优异的军人。他将生命抛洒在祖国大地上,以血肉之躯延续了祖国的光明未来,这理应是个让人尊重的事情。
08年汶川大地震时,陈坤驻扎在附近不远的一支中队。得知灾情,他即刻与战友赶赴一线,彼时只见大地疮痍、哀鸿遍野,极目所见,只有一片灰黑混沌的苦难之海,人们悬溺其中,只期盼着一根浮木。
“解放军——!”恸哭声中,不知是谁高声喊,然后这一点声音就像燎原之焰,迅速汇成更大的声浪。
“解放军来了,我们有救了!”他们的哭嚎转为喜极而泣。
极夜终于迎来一丝光亮,如此温暖。活下去,他们可以活下去了!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动员,陈坤和他的战友们默契地一齐冲进了废墟与乱石之中。
“快,快,老陈!”战友老五用背撑起一块巨石,而陈坤俯下身子,奋力营救下面被困的难民,一个个将他们拉出来。
“再等一下!还有一个小女孩,五哥!再坚持一下!”快了,陈坤的手就要摸到那个尚有温度的躯L了,就只差一点了——
“不能等了!!还有余震,老陈快走!救不了了!”老五大声嘶吼,像是要震穿耳膜。
陈坤只犹豫了一瞬,下一秒,他抓住女孩,用力举过了头顶。老五一旁的战士立刻接过女孩,紧接着去拉陈坤。快了,也只要一秒了。但便是这一刻,余震精准地来临,陈坤脚下的石堆塌陷,像是深渊张开了巨口。
“老陈!”
伴随着一声声大喊。陈坤的生命永远停留在44岁。
那年,陈一鸣14岁,刚上初二。
后来,荣誉与赔偿自然是有的,但是陈一鸣觉得,比起这一切,他更希望陈坤能回来。
自父亲过世以后,陈一鸣便想进入国防科技大学,他要跟随陈坤的脚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天不遂人愿,他的运动天赋实在差了一些,自幼读书刻苦的他,却疏于锻炼,中考人均48分的L育成绩,他拼死也只有39分。虽然最后仍考入了全区最好的高中,但是全市家喻户晓的三所名牌中学到底是失之交臂了。况且,这样的身L素质要进军校,的确过于勉强。
“既然如此,那便学医吧,不能保家卫国,那就治病救人!”怀着这样的念头,陈一鸣转而投向重庆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
武汉站到了……”
悦耳的报站声击碎了陈一鸣的昏沉,他从回忆中起身,提起行李,大步迈出了高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