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异样的南林掀开盖头，漫天的纸钱打着旋从他眼前飘落，这纸钱不通于正常的白色，如血染般的鲜红尤为触目。
更奇怪的是，多如细雨的纸钱没有一片落到他身上。
跟在轿旁的不枯前后转着头，看着站在送亲队伍头、尾撒纸钱的村民，不禁打了个冷战。
刚想把这怪异景象描述给南林，扭头就看到掀了盖头的他家大人。
整条街的红光好似全都集中到那张如画的脸上，白皙泛着猩红，好看是真好看，诡异也是真诡异！
他第一次感受到“白里透红”如此可怕，由于太过冲击，搭在轿边的手差点没给他家大人拽下来。
对上南林杀气腾腾的目光，讪笑一声，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被他扯皱的衣摆，抻着头又往上凑了凑，压下声音：“大人，这阵仗看着不像送亲，倒像是，送葬——”
他舔了一下吓得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又咕哝出一句：“您说咱不能刚出门，就入坟吧！”
南林：“……”
我先给你送走信不信？
话虽不中听，但确实像不枯说的那样，“嫁妆”全是贡品，纸钱当花瓣撒，怪异刺耳的锣鼓声怎么也听不出喜庆的味道。
更别说站在道路两旁的村民，那一个个如通从棺材铺跑出的纸人。
种种古怪聚到一起，就像披着喜庆外衣的葬礼。
迟迟未等到回应的不枯，看着南林那张能冻死人的脸，就在以为自已又要挨一袖子的时侯，听见他家大人轻轻飘来一句，“没事，入坟也带着你……”
不枯：“！！！”
这想要把他送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好在有些人，呃不，妖，虽脑子不好，但总算还会看人眼色，话不会说，转移注意力他在行！
一眼扫过越发诡异的街头巷尾，不枯谄媚道：“大人，您会破除虚妄的吧～”
应该会的吧，毕竟那可是百年前搅得六界天翻地覆的妖皇！
天翻地覆的妖皇：“……”
好嘛，这注意力直接转到他家大人肺管子上了！
南林刚卷入虚妄的时侯，就知道这是虚幻的景象，因记忆的缺失，叫不上准确的名字，但有段画面就跟印在脑中一样，尤为深刻。
那是一个极俊俏的身影，狭长挺拔，气度不凡，幼年时期的他常常跟在那人身后，听他讲一些奇闻异事，其中就包括如何破除妖邪幻境的方法，坏就坏在记忆并不完整，他只记得其中几点。
现在面对别人的询问，他总不能直接说：“我会破一半吧？”
南林黑着脸，冷哼一声，猛抽袖子，甩开了死死抓着他爪子。
“你不是槐树精吗？”南林俊眉轻挑，眼中全是质疑。
对上南林审视的目光，不枯很快明白言下之意，小嘴一噘，带着点嗔怪的意味：“大人，什么时侯了，您还拿我取笑！”
“我那点道行您又不是不知道，百年前要不是您渡我气，就是再给我十个百年也修炼不成人形。”
不枯四下查看，在确定离他们最近的轿夫眼神涣散，只顾抬轿，压根不关注他们时，再一次杵着刷的比墙还白的大脸凑近南林。
声音压到最低：“而且，那天您走之前再三叮嘱，在您回来之前，不让我出清风谷。”
他是长在清风谷的一棵古槐树，千年的岁月让他慢慢有了灵识，能听懂人言，偶尔还能蹦出一两句人话，吓一吓在树下乘凉的旅人。
不枯本以为自已会与日月星辰为伴，度过他这漫长的一生，直到百年前，一众妖邪侵入，将他所在的山谷画地为府，成了妖邪鬼怪的栖息地。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成千上万的妖邪聚集于此多年，从未看见过他们在此杀人放火，祸患百姓，而那妖邪头子，也就是后来的他家大人——妖皇，反而会惩戒私自作祟的妖邪。
他在小妖嘴中听过一些关于妖皇的杂事以及他暴虐的性情，所以对这位妖皇大人也是避而远之，反正他一棵树，也招惹不到妖皇。
直到有一天妖皇在他的树干前惩罚一只犯错的妖，他才发现经常到他枝丫下乘凉的翩翩少年竟然是小妖们口中闻风丧胆的妖皇。
再后来不知为何妖皇开始每天给他渡灵，在长达一年的时间中，他终于幻化成了人形，还给他起名不枯，寓意永不枯荣。
就当他想要好好报答妖皇大人时，后者匆匆忙忙跟他交代了些事后，便出了山谷，又过了百年之久，才再次见到。
不枯说着好似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可等来等去，只等来了您被封印的消息。”
南林听明白了，他说的是自已被封印在青潺涧前发生的事。
“后来……”南林斜瞟向不枯，等着下文。
“后来等了半年都不见您回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去青潺涧寻大人。”不枯抿了抿唇，“可转了好几天都没走出谷，这一转就是百年……”
“不过这百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不枯突然兴奋起来，摇晃着竖起的食指，“我之所以百年都没走出谷，不是我笨，而是大人您——”
就在南林以为能听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时，不枯委屈巴巴道：“您在谷中下了禁制，我才出不去的！”
浅眸中的期待化为寒凉，冷冽的眸光盯得不枯直打哆嗦。
封印在青潺涧百年的南林都没有像当下这般无语过。
许是看的他心虚，不等南林再问，不枯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我在谷中一人待了百年，直到半年前的一天，谷中的禁制轰然震动了下，然后就莫名消失了，我以为是大人您回来了，等前去迎接时，却碰到了闯入的苗木一。”
“一百年没见过人了，猛地一看我还把他错认成了大人您，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哭啊！我……哎呦！”
“捡重要的说！”南林看着越走越荒凉的乡间小道，以及漂浮在上空的大红灯笼和仍旧站在两旁的“村民”。不耐烦的给了滔滔不绝的不枯一下，再不制止，怕到了地方也说不完。
不枯揉了揉打疼的后脑勺，哭丧个脸继续道：“后来我发现他跟大人您好多地方都很像，还都是半、呃，妖……”
好像知道自已说错了话，话锋紧转，“知道他的出身遭遇后，觉得他可怜，就把他留在谷中。”
“再后来，他无意间闯进了密室，还拿走了换魂咒的秘籍。”
“走之前还悄悄跟我说，他要用换魂符把您换出来，整治他那破爹和破兄长！”
南林：“……”
“你怎么认出我的？”南林盯着不枯，问出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我愚钝不假，可我能闻出魂魄的味道，您魂魄的气味我太熟悉了，抛开我本就见过大人真容不说，与您一见我就知道是大人您回来了，而且也知道苗木一他换魂也成功了！”
“因为您魂魄中掺杂着一丝他魂魄的味道，可能是刚换魂不久原因，不过没关系，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他的了。”
浅瞳在红光的映射下变得深沉，南林不自觉的搓动手指，能嗅出灵魂的味道……
对于这种回答，他半信半疑，奈何缺失的记忆给他提供不了任何依据，不过他确实从不枯的身上只探查到弱如萤火的妖力，可对于强大的妖，想要隐藏实力也不是太难的事。
说话的功夫，几经辗转，越过无人的乡道后，南林他们被带到了一片荒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