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树下,琼花飘落,黑木矮几上,重新上了香茶、糕点、果盘,花玉安坐在三娘的对面,花建开坐左侧,花建辰坐右侧,原香被安排守在的院子门口的内侧,位置极好。
她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除非走到近前,不然看不见门口有人……
花玉安看着三娘白嫩的小胖手,给他们父子三人斟茶,手腕稳、高度好,落入杯中的水翻起‘叮咚’的水花,褐色的茶水在光线的照耀下,如水晶一般透明好看。
他微微回头看了眼屋内,见妹妹正哄着外甥,站在门口看向他们,却不敢靠近。
面前的小娃娃稳如泰山,只是一眼,便将妹妹吓回了屋里……
“你阿娘……怕你!”花玉安皱眉描述着事实,心中多有不快,即便是妹妹的女儿,欺负自家妹妹,他心情也不好。
大朗说的没错,她们母女之间相处的关系,如同威严的上级与卑微的下级……
“怕我?”宋三娘看着他,“大舅舅,你觉得,我阿娘可以保护我和弟弟吗?”
她拿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却难掩心中的怨气。
难道,她不想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难道,她不想对着阿娘撒娇,对着阿爹求抱抱?
难道,她就喜欢和那一家人抗争?
难道,她就喜欢为难自己,读这些……即便她两世加起来快三十岁,也看不太懂的《黄帝内经》?
难道……
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她一生无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这……”花玉安不由得梗住,妹妹的性格,再加上本身对宋城毅死心塌地,多半都会让三娘隐忍,而不是出面保护。
“若阿娘不能,您觉得……”宋三娘睁开了眼睛,里面雪亮的戾气直冲天际,“阿娘可以在吴氏的欺辱下,活多久?她若去了,我弟弟是否能平安的长到成年?”
吴氏在这个家安插的爪牙,几乎无处不在,她要求乳母在喂弟弟之前,必须清洗干净!
即便这样,也是抓到几个小尾巴的。
她当即禀告诉婆婆,让人以‘谋害主子’之由,生生打死了那几个人。
当时,惨叫连连、鲜血四溅,吴氏和她那两个女儿,所有下人都在……听说,吴氏回去便发了热,屁股上的旧伤,又开裂了。
“你!”花玉安气急,哪里有这样诅咒自己阿娘的?
即便说的是事实,也不能由三娘口说出!
“阿爹,稍安!”花建开急忙扶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这一巴掌要是真打下去,怕表妹从此离心,不会再顾念花氏的半点儿情谊了。
“安什么安?”花玉安甩开大朗的手,“她心中有半点儿孝道之心吗?”
他是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他的妹妹不该被自己的孩子如此诅咒……
“大舅舅,是要我说实话吗?”宋三娘眼中没有半点儿惧怕,只有冰冷的光芒。
既然打定主意,今生靠自己,那么花家,能交好,固然好,不能的话……
看了看桌子上的《黄帝内经》,她也必然会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你……”花玉安看见小娃娃脸上的冰冷,竟也被冻的一个哆嗦,“说!!!”
低吼的声音,似乎在掩饰自己被吓到的狼狈。
“阿娘在生弟弟的时候,吴氏安排了一个接生婆、一个嬷嬷,企图在阿娘生产的时候动手,一尸两命……
那个时候,我的孝道就被打碎了!
我可以不孝,也可以不仁,但我一定会让阿娘活下去,让弟弟健康的长大成人!”
小娃娃清脆的声音,听在三个人耳中,振聋发聩……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一个女娃娃狠厉如此,以后,哪个郎君敢娶进门?
“三娘……”花玉安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平复了一下心情,“你……还有舅舅在……”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劝说,急忙给大朗递眼色,平时能说会道的儿子,应该在此刻放出去发挥作用!
花建开翻了个白眼,竟比花建辰刚刚给他那个更大……
“三娘,若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找你二表哥……”他见三娘低着头,显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这些事情,交给大人便好!”
“大表哥,你可以回去问问舅母,内宅女眷的事情……”宋三娘惨淡的笑了一下,“如果不及时应对或解决,有多少事情,是来不及、是不能挽回、是无法回头的?
大表哥,我知道,你们心疼阿娘,心疼弟弟,也心疼我小小年纪,便要如此算计着过活。
可内宅之事,还是别人家内宅之事……你们是插不了手的!”
她前世何尝不想求助花家,可多方打听,无论是她还是弟弟,都是无法名正言顺的生活在舅舅家里的。
“这……”花建开又将视线转回到阿爹身上,那意思非常明显,自己砸破的锅,自己补!
“三娘,你还小……”
“大舅舅!”宋三娘的声音猛然拔高,见阿娘向他们看来,便又压低了嗓音,“您觉得,我还是个孩子,还小……
可是,吴氏不觉得我小,不觉得我弟弟小,恰恰相反,她会觉得我们活的太久了、该死了!
大舅舅,您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如今的情况,阿娘扶不起,我便不得不站出来!
吴氏坏,我便比她更坏;吴氏阴,我便比她更阴;吴氏狠,我便比她更狠……
只要,我阿娘能活着,我弟弟能长大成人,我便是跌进泥潭里又如何?
大不了,我此生不嫁!
待弟弟议亲之时,我便束发戴冠,到道馆中,了此余生!”
花玉安喉咙干涩的看着满面通红的三娘,她眼中的愤怒、不甘、决绝……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退无可退的绝望!
他转头看了眼门边的绣花鞋,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有了些许怨怼……三娘才三岁的娃娃,竟让人逼到如此地步……妹妹这个当娘的,竟还懵懵懂懂的看不清宋城毅给的糖衣炮弹!
“三娘,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他起身,一把抱起对面的三娘,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一下下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她,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嗯!”一声带着哭腔的应声,宋三娘转头便埋在了大舅舅的脖颈间……
好累!
她如同一只断脚的鸟,不停的飞,不敢有片刻停歇,时时提防着,时时紧绷着……
她真的好累!
花玉安感觉脖子处一股热流缓缓滑到胸口,烫的他身躯一震,明明是放肆大哭的年纪,却连悲恸哭泣都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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