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提着仅剩的武器,那柄短弧刀,一瘸一拐向着小布宁的背影走去,同时嘴炮全开。
“嗨!嗨!亚历山大·布宁,折磨一个克隆体有什么意思?冲我来啊!怪物跟怪物,好好地打上一场!哦我忘记了,那可是你老婆的姘头,你不打他打谁?我说兄弟,我都为你心碎了,你老婆居然不喜欢你这么牛逼的大人物,要喜欢一个傻逼的克隆体,还想给他生孩子。我特别为你伤心!真他妈的伤心,憋屈坏了!唉唉我们可怜的亚历山大宝宝,他的日子是多么地不容易,主子们欺负他,老婆红杏出墙,女儿到最后还选了假爸爸,结果成了孤寡老人。为什么呢?我们可怜的亚历山大为什么这么惨呢?因为他是个卑鄙小人啊!因为他一辈子都像个蟑螂一样生活在暗处吃屎,哦不对我说错了,吃尸体过活啊!他说我吃得好爽啊!好爽啊!吃着尸体我就是大人物啦!我就能登上世界的巅峰!天呐怎么回事?这么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东西就要封神了?其他的神不觉得恶心么?”
他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说唱艺人那样,竭尽所能地挖苦嘲讽,只恨自己语文功底有限,没有更肮脏更恶毒的词汇。
但他从未觉得如此地酣畅淋漓,他腿断了可是走得扬眉吐气,就像武侠里那些腰间带刀两襟带风的侠客。在他的眼里那不只是亚历山大·布宁,是赫尔佐格,是隐身幕后的权力者,还是那些站在世界之巅的所谓君王所谓贵族所谓上等人。
他就要死了但是他不在乎,为什么他妈的手边就没有意大利炮呢?好让把高喊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拖上来!给老子开炮开炮开炮!把那王八蛋给老子炸得粉碎!
他哈哈大笑,这是不想跟小布宁示弱,告诉他其实人也可以不怕死,可他路过克里斯廷娜的尸体时又忽然悲从中来流下泪来,他就这么又哭又笑的,像个入戏太深的演员。
小布宁果然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黄金复眼中杀机澎湃。
他如今是接近完美的生物了,污言秽语原本伤害不到他,但就像进化后的克里斯廷娜那样,他也难免还被作为人类时的记忆所纠缠。
他以翼骨撑地,对着路明非弹射过去,翼骨末端的爪刃带着鬼哭般的尖啸。路明非不闪不避,甚至没有提起短弧刀招架,他似乎真的沉浸在骂人的快感里了,哪怕下一刻要送命都不能让他停嘴。
“来啊来!让我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免得你这个众叛亲离的老王八蛋孤单寂寞冷。”路明非张开双臂,把全部的要害暴露。
爪刃带起的锐风已经掀起了路明非的头发,下一刻他就要身首分离,有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时间暂停,周围静得仿佛太古洪荒。
路明非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个异状,死死地看着小布宁的黄金复眼,缓缓地说骂出了最后一句,“这个城市可真他妈的太冷了!冷得我都为你心碎!”
“哥哥,你说你这是何苦?”路鸣泽慢悠悠地从路明非背后走出,把小布宁的爪刃拨开了一些,方便他搂着路明非的肩膀。
“终于出现了么?”路明非冷冷地说,“来了就干活吧!”
他当然不是发了神经非要过这个嘴瘾,他把最后的希望还在赌在了路鸣泽身上。他赌小魔鬼并没有放弃自己,在他卖掉最后的1/4灵魂前,小魔鬼是不会让他死的。
“我不出来是为你好,怕你冲动。就剩1/4条命了,要省着点用。你说用来把师姐追到手,我二话不说现在就跟你画押成交!你说杀他?杀鸡用牛刀,这是一种浪费的行为。”路鸣泽往小布宁脸上吐了口口水,正中鼻梁,缓缓地往下流。
“哪来的那么多屁话?我不爽!我不开心!我愿意!要你管?”
“可真的没必要啊!他是个什么下三滥的东西?花费1/4的生命杀他,我都为你不值!我跟你讲他这个级别,在龙族里,别说登上什么巅峰,也就是给那几位至尊级的大家伙修修脚指甲的货色。你又是什么级别?你要弄死他?不过是弹弹烟灰的事儿。”路鸣泽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什么身份的人干什么身份的事儿。他不值得你亲自下场,连我这种跑腿的都嫌脏。”
“免费也行!”
“就说不能老给客户发大礼包吧?发多了客户都成习惯了,收费产品反而不惠顾了,居然还拿自己要挟魔鬼。”路鸣泽叹了口气,“行,这事儿我帮你摆平,不过得用我的办法。”
“我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就想看他死!要最惨的那种!”路明非咬牙切齿。
“惨还不好说么?就怕尺度太大影响到哥哥你的身心健康啊!”路鸣泽笑着打了个响指。
时间立刻恢复流动,小布宁仍是急速地扑向路明非,爪刃带着凄凉的寒光,下一刻就要把路明非分尸。
路明非没有龙化,也没有什么奇迹发生,只是那口神奇的口水还黏在小布宁的鼻梁上,昭示着小魔鬼来过的事实。
可就在爪刃要将路明非开颅的最后一刻,小布宁猛地转身,所有爪刃全部撤回。
小布宁挡住了路明非的视线,所以路明非没有看到,小布宁的背后,一道迅疾的黑影以跟小布宁完全相同的速度和轨迹运动,趁着他攻击路明非,对他的背心发动了偷袭。
黑影的手中,正是那柄被小布宁丢在克里斯廷娜身边的蜘蛛切。
但小布宁比他更快,那个转身之迅捷,似乎已经违反了物理规律,爪刃纵横斩切,原本蓄积的暴力全都倾泻在那个黑影身上。
等路明非看清的时候,那具无头的尸体已经倒在了小布宁脚下,那颗头颅却还抓在他手中,一头如银的长发垂至地面,仿佛流淌着星光。
小布宁费解地盯着那个头颅看,应该是跟路明非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身躯被刃爪撕裂,头颅被斩下,都没有血流出来,因为她全身的血都被小布宁吸尽了,早已是一具尸体。
那颗头颅上的表情很平静,像极了睡着的人。而且她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发起真正的进攻,只是把自己送到了小布宁的爪刃上。
唯有路明非能看到那个站在尸体旁的男孩,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胸口插着一朵白色的玫瑰。他取出那朵玫瑰,把它丢在克里斯廷娜的胸前。
“我亲爱的女儿,是你的鬼魂要保护这个年轻人么?”小布宁疑惑地冲着那颗头颅说话,旋即冷冷地笑了,“很遗憾,你的父亲并不是个怕鬼的人。如果这世界上真有鬼魂,那找我来索命的鬼魂该会让这个城市热闹起来。”
他走到栈桥边,看起来是准备把女儿的头颅丢进深槽里去。
但他忽然警觉起来,缓缓地扭头看去,老布宁正艰难地爬了起来,难以描述的威压出现在这个可怜的克隆体身上,他的心跳强劲到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愤怒的鼓点。
他盯着小布宁手里的头颅,面容迅速地变化着,像是有狰狞的恶鬼要从他身体里挣扎着出来。路明非悚然,那并非因为愤怒或者某种意识的觉醒,那是龙化现象,老布宁的骨骼正在激烈地增生和变形。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变得越来越像小布宁,关节粗大,肌肉如拉丝般清晰,蜘蛛般的翼爪血淋淋地在背后张开。像是有人在深井中投入了火把,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如神如魔的赤金色。
路明非忽然间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克里斯廷娜没有活过来,更不是鬼魂作祟什么的,路鸣泽只是以某种办法利用了克里斯廷娜的骨骸,就是要让老布宁亲眼看到这一幕。
这个空间里确实还有一件能够跟小布宁硬刚的武器,那就是同样接受过黄金圣浆洗礼的老布宁。他缺乏的,只是愤怒,现在他的愤怒被点燃了。
克里斯廷娜的头颅落地,双方以不可思议地高速分别奔向蜘蛛切和童子切,几乎完全相同的个体,接受同样的洗礼,进化出来的东西也在伯仲之间,决定胜负的就是武器了。
路明非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两个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挥舞着宝刀,呼吼着狂战,爪刃也纵横切割,如同同时驾驭七八支利刃的剑豪。
每一次武器碰撞都洒落大片的火星,每一步进退都织出巨大的网。
路鸣泽提着篮子来到路明非身边坐下,打开来,里面居然是汉堡和大杯的可乐,看棒球赛的经典套餐。他感觉就是来看棒球赛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顶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
“可别上去帮忙哦,不变身的情况下,你冲进去跟冲进搅拌机没区别。”路鸣泽递来热乎乎的汉堡,“纽约shakeshack的汉堡,可好吃了。”
路明非摇摇头,“不,我不想吃,你吃吧。”
路鸣泽就大口地啃着汉堡喝着可乐,陪着路明非。
“漂亮!再给他来一刀就算本垒打了!”
“对!猴子偷桃……啊不,釜底抽薪啊朋友!就是要打他的下三路!”
路鸣泽喋喋不休地评论,路明非始终沉默着,像个僧侣,又像是木偶。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克隆体为什么非要为那个女孩子玩命,”路鸣泽不咋咋呼呼了,幽幽地说,“他明知道那不是他生的,他这一生里甚至没跟那女孩相处过多少日子。”
路明非一愣,回过神来。
他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开始以为克里斯廷娜真的是老布宁的亲生女儿,那么这份父爱就不需要解释了,但这其实是个误解。
即使是爱过的女人生的孩子,出于缅怀那个女人所以深爱这个孩子,但总不至于让他甘愿拼上一切,殒身不恤。
“因为他原本没有自己的人生,只有那个孩子,是他存在过的证明。”路鸣泽轻声说,“我们曾经看过这个世界,我们不是毫无意义的。”
路明非一怔,隐约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可当他想要追问的时候,路鸣泽又回过头去,继续喝他的可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