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葭安慰葛慧敏,其实站在葛慧敏的角度,的确会产生焦虑。
因为她面对的是未知却不确定。
五十五岁的年纪,跟七八岁的小孩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免不得会被人笑话。
可乔葭坚持认为,只要想做一件事,任何时候开始都不会太晚。
葛慧敏还是忧虑:“那万一几节课下来,我还是跟不上怎么办?”
今晚这堂课,葛慧敏就很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师只是教了几个简单的汉字,她跟着一起念的时候还能记住,一旦开始自己写,就会忽然想不起来这个字该怎么念。
其他小孩都记住了,她又不好意思问老师,只能自己憋着,憋得越来越焦虑。
“没有万一,跟不上我就给你补小课,还有我呢,我肯定让你学有所成。”
有了乔葭的保证,葛慧敏才没再提退钱的事,其实葛慧敏这种基础,有条件当然是一对一好,但光是认字写字花一对一的钱实在不值,钱得花在刀刃上。
这天,工厂放假,乔葭一早拿了小学生音标本来找葛慧敏上课。
还没踏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正大声斥责葛慧敏。
“你一把年纪了,跟几个小孩一起上课像什么话?他们都能给你做孙子了。”
是林文胜。
他回来了。
葛慧敏面对丈夫,向来不敢大喘气,她从小接受的就是以夫为天的教育,这种观念深入骨髓,几十年里给丈夫做牛做马,伺候他吃喝拉撒,以至林文胜都这把年纪了,都没自己洗过一件衣服。
要不怎么说男人总是比女人命好呢?结婚前有亲妈伺候,结婚后有老婆伺候,这辈子无论在外面怎么孙子,回了家就能当老子。
“咱们家每个月家用本来就勉勉强强,你还花那多余的钱,你怎么想的?赶紧去把钱退回来,你学那些东西干嘛?半只脚都是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很难想象这是曾经一个教书育人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林文胜对那个女人就不会这么说。
那个女人比葛慧敏有才气,小时候有机会读书,后来就比葛慧敏多了些许资本。
瞧,无论在什么年代,读书的都比没读书的要多出不少机会。
乔葭走进去,把一摞学习资料放下,她气势足,看得林文胜骤然失声。
“我那儿给你布置了个学习角,你每晚去我那儿上课,我给你补基础。”
葛慧敏大气不敢出一声,想说要不算了吧,她没想到林文胜会那么恼怒,自打嫁给林文胜后,家里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没出嫁前以父为天,出嫁后以夫为天,这些都是小时候打进她们骨髓里的道理。
“就是你怂恿她乱花钱?你不会是那些机构的托吧?”
林文胜蓦地把矛头指向乔葭。
乔葭不是来跟他吵架的,只说了句:“秦晓兰是不是挺会念书的?我听说她对联写得好。”
秦晓兰,林文胜藏在外面的小家女主人。
乔葭不动声色地冷笑,林文胜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兴许怕她还会再说出点其他事情,他没再对乔葭发难,但坚持要葛慧敏去把钱退了。
“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她想认字写字,你就希望她做个没文化的睁眼瞎,天天给你当免费的老妈子,继续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那我替她告诉你,以后你自己的活儿自己干,想让她继续伺候你也行,得给钱。”
葛慧敏听得瑟瑟发抖,这些话在她听来,堪称大逆不道。
自古以来嫁了人伺候男人是女人该干的事,这小镇上哪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母亲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是有哪个女人敢说她不愿意伺候自己男人,那是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
林文胜也气得不成样子,一家之主做惯了,从没人敢跟他对着干,这时才想起问乔葭:“你是谁?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个外人插手?赶紧滚出去。”
“你哪个家啊?”乔葭问他。
这么多年两个家来回跑,他也不嫌累,也就葛慧敏女士不敏感,否则早察觉出其中异样了。
林文胜被问得哑口无言,给葛慧敏甩了个脸子就进房间了。
葛慧敏尴尬地冲乔葭笑了笑,本是想把自己上课这件好事讲给林文胜听,没想到林文胜发那么大的火。
也许她就不该去上学。
前一晚的风波还没过去,第二天葛慧敏就逃了学。
乔葭没在老年大学找到人,就猜葛慧敏打退堂鼓了。
看来治标得治本,林文胜才是阻碍葛慧敏进步的最大绊脚石。
得从林文胜下手。
乔葭找了个好日子,去了西河镇书法协会,听说林文胜是这里的常客,没事总在这里钻研,练练字下下棋,写写对联,最近还对国画感兴趣,找了国画协会的老师学了几手。
乔葭到的时候林文胜正展示他的国画学习成果,围观的几个人对他一顿溜须拍马,夸得林文胜心花怒放。
“你自己都才开始学国画,别人想学点什么你就阻断在摇篮里,怎么做人还这么双标呢?”
乔葭突然坏了他们的氛围,众人纷纷回头看过来,林文胜的脸色更是突然大变。
“林老师的妻子,从小没上过一天学,到了现在大字认不得几个,林老师自己还是读书人呢,却反对自己妻子学习,这是什么道理啊?”
林文胜在这几个人心目中是有些形象的,否则这些个人也不会对他一顿夸。
他这样的人,最怕丢人,乔葭就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你别来这里捣乱,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那我去找秦晓兰说道说道?”
这是乔葭第二次在林文胜面前提起秦晓兰的名字,林文胜紧张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板着脸让乔葭跟他出去。
乔葭如今手上攥着他的把柄,就算这人是自己的外公,她也不会心软。
她不仅要让外婆读上书,还要想办法让外婆早日看清他,别再一腔深情喂了狗。
“她没基础,让她上学只会浪费钱,她只适合干些农活粗活,真让她学她也会很痛苦,学不是那么好上的。”
乔葭觉得自己以前对外公一定有误解,外公这道貌岸然的样子跟他做出来的事情真是格外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