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最适合的未来皇后人选。
一个是殿下喜欢的人。
殿下自幼就很少喜欢什么,从先皇后过世,东宫就越发没什么人气儿,殿下跟陛下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慈安太后虽然疼爱孙儿,但也有私心,更在意母族的荣耀。
只有阿姮姑娘……
只有她,是殿下这些年来真正动心的人。
但愿她的存在,能令殿下开怀。
少臣这般想着,忽地眯起了眼。
瞥见那群熙熙攘攘排队候诊的姑娘里,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
是鸢红。
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今晚阿姮姑娘出现在这里,她必定跟浅碧相识,却欺瞒了殿下。
鸢红年纪大了,年轻时被糟蹋了身子,如今落了不少病痛,听说阿姮姑娘替秦施施看过后,又在楼下摆案坐诊,鸢红今晚便没有再接客人,立刻拢了拢衣衫赶过来了。
她手里摇着团扇,一边跟楼里的姐妹说笑,一边懒懒散散地排在队尾。
鸢红今个儿心情很好,她还了施施姑娘的恩情,还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那可是金灿灿的金子,花娘似乎很忌惮那两位客人的身份,竟然都没有盘问她,所以金子就偷偷被她给昧下了……
咦
鸢红妩媚的眼波流转,忽然间看见少臣的身影,心想这不是今晚牡丹阁给她赏银的那位客人吗
完了完了,他好像朝自已走出来……
她可是记得这人是拿剑的!那剑锋利得她头发都被削掉了好几根,自然也能割破她的喉咙!
鸢红吓得花容失色,往沈骊珠身后躲,扯着她的袖子喊,啊啊啊,阿姮姑娘救命!
她不想死!
她还没有亲眼看着自已的闺女出嫁呢!
众目之下,少臣倒是没拔剑,走到沈骊珠面前,盯着她身后的鸢红,冷声道:主子你看,此女果然识得阿姮姑娘。
在外人面前,少臣不便称呼殿下,改口叫主子。
沈骊珠起身,将鸢红挡在身后,平静地道:不知鸢红姑娘是如何得罪了二位,我替她赔个不是,请饶过她如何
她知道,鸢红这种女子,连良家都算不上,太子想取她性命轻而易举,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鸢红也是个可怜人。
她家中还一个没有及笄的女儿。
那女孩她也见过,名叫月牙。
如果鸢红没了,月牙恐怕最终也会步入她娘的后尘,沦落至这烟花地、风月场。
她习医,治得了病,却救不了所有人。
所以,她想请太子饶了鸢红。
既是你开口……李延玺勾唇,声音带着点命令的意味,少臣。
少臣退回到李延玺身后。
其实,他倒没有想要了鸢红性命的意思,只是堂堂天翎卫首领被一个欢楼妓子给骗了,多少有些心情郁郁罢了。
不过这妓子倒是聪明——
少臣不禁看了鸢红一眼,心想,她竟然知道找全场说话最有用的人也就是阿姮姑娘救命。
他听殿下的。
而殿下……听阿姮姑娘的。
可真是找对了人。
有这样的小聪明,难怪能急中生智骗过他们。
少臣的剑是沾过鲜血的,那一眼就算没多少杀机,只是冷冽的一眼,也足够叫鸢红心惊胆颤了。
鸢红哭丧着脸,捧出一只钱袋,声音颤颤地道:要不,奴家将赏银还给这位小官人吧……
说完,她露出一个有些肉痛的表情。
闺女的嫁妆,又没了!
李延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落在鸢红以及她手中的钱袋上,道:不必。
太子殿下还没有小气到,赏赐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地步。
何况,这鸢红虽然欺上瞒下,但是也确实是因为她,他才……找到了阿姮。
鸢红一听,立刻又欢喜起来,连忙道谢着将钱袋拢入袖间。
…
沈骊珠给鹊桥仙最后一个姑娘写下方子,轻轻落笔。
她收拾了药箱。
四下已无旁人,仿佛连鹊桥仙也随之坠入遥远而宁静的夜色里。
随着沈骊珠起身,李延玺开口道:孤送你。
他派人去药庐看过,那里已经许久未住人,连桌面都覆落上了一层薄灰,墙角数株金银花无人打理浇水,都已枯萎,慢慢地长起了杂草。
然而,今日下午未时,浅碧才与鸢红在金陵街上碰面通信。
她今晚就乘夜而来。
还在鹊桥仙耽误了许久。
子时已至。
金陵虽无宵禁,但此时城门已经落锁。
想出城已是不能。
所以,李延玺推断,她必然住在金陵城内。
他……
只是想知道,她家住何处,送她归家而已,并不做别的。
不然,也不会在此地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
难道他这个太子是闲来无事吗
沈骊珠自是开口婉拒,多谢殿下,不过不必了,我可以自已……
夜已深,你的婢女又不在,你孤身一人不安全。李延玺打断她的话,难得的在她面前透露出一点皇族尊贵的强势来。
那样的不容拒绝。
沈骊珠眸光微微流转,瞥了眼太子身后的少臣——
这人功夫极高,就算她坚定地拒绝,恐怕也会被跟踪,知道她现今住在外祖齐家吧。
太子想要做什么呢。
她明明已经表明过……自已有未婚夫。
当年,哪怕她是侯府嫡女时,尚且被太子羞辱。
如今变成这样,沈骊珠也并不敢妄想,太子会看上自已。
她只觉得李延玺心思太过捉摸不透,不敢去赌,这样一点微薄的恩情在他心里的份量。
选妃宴过后,她也隐约知道了他恨着贵妃,厌恶沈家。
她怎样都不要紧,却不能牵累了齐家。
所以,沈骊珠并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已住在哪里和真正的身份。
可,今晚,此时此刻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沈骊珠有些头疼,心里苦笑着想,果然就不应该跟太子扯上任何一点关系……
一个模糊的想法忽然跃上心间,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那极为漂亮又极为清冷的眸,看向李延玺,道:殿下,可否移步,我们谈谈……仅我们二人
她想支开少臣。
然而,听她这样说,李延玺墨眸却是微微亮起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初见并不美好,他威逼利诱在药庐住下,还骗她糖丸是穿肠的毒药,让她为自已治伤。
所以她对他,总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在知道他是太子后,也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献媚讨好,甚至更冷淡了。
李延玺猜想,她并不想跟皇亲国戚、王孙贵族扯上联系,甚至连那个未婚夫会不会也是编织出来的一个谎言,为了拒绝他一时冲动下的求娶。
这是她……难得的亲近。
我们谈谈。
只他们二人。
李延玺自然是不会拒绝。
他喉结微滚,看着她,眼神里像是在克制着什么,答应道:好。
殿下请跟我来。
花船上空房间不是很多,沈骊珠对此处比较熟悉,走在前面。
穿过小廊,几经转折。
鹊桥仙是彻夜不眠之地。
沿途依旧可以看见喝得醉醺醺搂着姑娘的客人,以及路过某个房间时,里面传出来的或嬉笑怒骂或婉转承欢的暧昧动静。
沈骊珠悬着面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耳尖却透出点点绯红。
那耳似一截雪白的羊脂玉,未戴耳珰,不过那一点鲜红,就已经是美不胜收的艳色。
李延玺眸光落在骊珠耳尖,眼底隐约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那笑意很快就在醉酒的恩客不小心撞上沈骊珠,还妄图拉住她不放时,就消失不见。
转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尊贵凛冽的戾气。
他上前,就那般伸手扶住那截束在青衣里纤细又柔软的腰肢,近乎要捏碎那男子的腕骨。
今日,我并不想杀人,滚——!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那男子疼得脸色发白,酒意醒了大半,哀嚎着求饶。
被李延玺一甩开手,立刻屁滚尿流地滚开,就连半分报复的心思都没敢升起。
实在是这人气势太盛,一个眼神都如此恐怖,他心知自已惹不起。
少臣往那男子滚走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自是没有出手。
本来这样的小人物还不至于殿下亲自动手。
但,他这不是要给殿下在阿姮姑娘面前英雄救美的机会吗。
说不定阿姮姑娘就对殿下即刻倾心了呢。
嗯……
倾心,那是没有的。
阿姮姑娘倒是立刻从殿下怀里退了出来,清清冷冷地道谢,没有半分动容的样子,多谢殿下。
少臣觉得——
殿下想要娶阿姮姑娘……恐怕有些难搞哦。
到了一个叫听雪轩的门口,阿姮姑娘说:此间无人,就是这里吧。
说着,阿姮姑娘推开门,里间布置得比较雅致,没燃什么乱七八糟的熏香。
少臣识趣地没有跟进去,只守在门外。
过了片刻,少臣听见不远处有一道噗通落水声,然后是殿下惊怒至极的声音,沈姮——
出事了
他没有迟疑,立刻撞门进去,只见房间内菱花窗大开,殿下站在窗边,手紧紧扣在上面,骨节太过用力透出苍白之色,指间似乎还抓着一抹什么。
而阿姮姑娘……不见人影。
少臣环视一圈,屋内并未见到打斗的痕迹,他上前走到太子身边,声音带了丝紧绷,问道:殿下,阿姮姑娘呢。
跳下去了……殿下的声音似从唇齿间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她对孤用了迷药,然后趁机跳了下去,她竟是……宁愿用这种方式离开,也不愿跟孤有半分牵扯!
少臣心惊。
下意识往窗下望了一眼。
这里是花船三楼,位置不高不低,跳下去倒也不会有事。
但……
此刻,外面夜色浓烈。
虽然已近初夏,夜晚秦淮河的水可仍旧是刺骨冰冷的啊。
阿姮姑娘她为什么……少臣心头困惑,不禁喃喃问出了声。
李延玺慢慢地攥紧了手中那截破碎的青衣,孤也很想知道。
如果不是孤确定自已之前从未来过金陵,恐怕都要以为自已曾经辜负过她,所以她才这般对孤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