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房天花板贴满夜光星星,家装顾问声称硅胶环保,十年不褪色。
然而海誓山盟都易褪色,何况是一件普通商品。
历经风吹雨打,奶白色窗户早已泛黄,天蓝色墙壁不复从前明净,太阳花窗帘也被换掉了,现在是猫咪爬树的动物图案。
窗帘拉开那一刻,阳光照亮天花板,头顶最后一颗星星也消失了。
躺在床上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啜泣:“为什么爸爸还不醒啊?我想妈妈了,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她顶着乱蓬蓬的齐耳短发,爬起来坐在床上,满眼困惑地看向窗边的保姆。
吴静扯过米色绸缎丝带,收拢窗帘,系上漂亮的蝴蝶结。她依然一丝不苟地工作,维持别墅里的正常秩序。
她回头望着小女孩,寡淡面容浮现出和善微笑,走过去坐在床边给孩子擦眼泪,语气温柔有耐心,像在讲一个没听过的睡前故事。
“澄澄,你爸爸生了很严重的病,他每天都过得很痛苦,睡着了才能舒服些。昨天晚上,你妈妈遇到个小麻烦,她要出门去解决一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禹澄澄仰起小脸,认真地听她说下去。
吴静拿起床头柜上的梳子,帮她梳好头发:“乖,先去洗个脸,外公外婆就快来接你了,记得刷牙哦,不然牙齿会长蛀虫的。”
想到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禹澄澄眨了眨眼睛,眼神又恢复了孩子的天真。
吴静给她换了身黄色的小裙子,来到餐厅吃过面包和水煮蛋,看了眼墙上的黑白时钟,拉着她的手匆匆走出去。
别墅院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洪永胜背靠车门猛吸一口烟,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外公,外婆……”禹澄澄背着小书包,张开双手高兴跑过去,她发现外公眼睛红红的,又怯懦地停下脚步。
“哦,澄澄来了。”洪永胜丢掉吸剩下的半支烟,抬脚碾灭烟头,握住孙女的手面向吴静。
他却没在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花园。
洪永胜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后座车门打开,他的妻子流着泪跑到吴静面前。
“你不要乱说话害了洪雪,我女儿连路边的蚯蚓都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她看到身边的孙女,又将“杀人”两个字咽了回去。
“洪雪和明辉感情那么好,她绝不会做那种事!”
吴静承受着她的怒火,声音很轻:“您能确定,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洪雪妈妈愣了下,瞪大双眼冲她喊:“你什么意思啊,我不了解自己的女儿,难道你了解她?你这个保姆奇奇怪怪的,我早就该让洪雪开除你!”
“算了,别说了。”洪永胜一手牵着孙女,一手拽过妻子,“上车吧,我相信警察不会冤枉好人。”
“没错,我女儿就快回来了,她不会有事的。”
夫妻俩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想起了多年前的岳萌萌。
洪雪看似有主见,却也容易心软,该不会被这个保姆骗了吧?他们确信女儿不是杀人犯,也不能让女婿死得不明不白!
这个叫吴静的保姆,大有嫌疑。
他们庆幸孙女没事,赶紧上了车,离开这处不祥之地。
吴静站在别墅门口,注视着那辆车子远去,双眼像结冰的湖面,平寂无痕。
不一会儿,她看到另一辆车子驶来,退到路边等车子停稳,恭敬上前拉开车门。
“禹小姐,澄澄被她外公外婆接走了。”
禹心怡下了车还没开口,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的邵思颖冷哼了声:“那丫头又不是禹家的种,老两口还当成个宝贝,也不嫌看着碍眼。”
禹心怡不耐地睨她:“澄澄刚满月就抱到禹家,养她这么多年,当然有感情了。”
邵思颖拍手笑道:“哈哈,对喽,她也不是洪雪生出来的,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她说话难听,声音更刺耳,韩洋打开驾驶座车门下了车,看也没看邵思颖,揽着禹心怡的肩膀走进别墅。
吴静跟在他们身后,邵思颖撇嘴讥笑,脚踩高跟鞋扭腰跟上。
别墅一楼监控室里,韩洋坐在电脑前查看监控设置。
“我问过公司的监控维修人员,设备正常的情况下,看不到图像还有一种可能。”
他飞快按动鼠标,调出监控系统界面,“你们看,摄像机和录像机的IP地址,根本就不是一个网段,果然是被人动手脚了。”
吴静和禹心怡都没头绪,邵思颖弯腰盯着电脑屏幕,也看不出所以然:“那是谁动的手脚?同一个地方还能改IP,怎么做到的啊?”
吴静斟酌地说:“洪雪结婚之前,曾是一名优秀的工程师,可能是她改动了地址。”
邵思颖嗤之以鼻:“工程师?那不是造房子的吗,她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有这本事……”
禹心怡受不了翻个白眼:“她是软件工程师,写程序代码的,她和我哥都研发过智能产品,不是你说的建筑行业。”
“那又怎样,她以前再厉害,现在还不是个杀人犯。”邵思颖亲昵地拍了下韩洋的肩膀,“这些都是证据,幸亏被你找到了,赶紧交给警察,给她定罪!”
韩洋皱着眉推开她的手:“这算不了证据,警方早晚都能查到。如果真是洪雪改动IP地址,她应该还替换了存储录像的硬盘,那位赵警官才没有任何发现。”
邵思颖恍然大悟:“硬盘被她藏起来了?那个女人真狡猾啊,她藏到哪儿去了?”
吴静眼神犹疑,略显不安地攥紧衣角,她抿着嘴唇想了想,看向韩洋和禹心怡:“你们等一下。”
她转身穿过客厅跑进儿童房,从玩具箱里翻出一个硬盘,又回到监控室交给韩洋。
“你看看,这里面是那晚的录像吗?”
韩洋颇感意外地看她一眼,接过硬盘开始调取录像,邵思颖和禹心怡也没想到,证据竟然在一个保姆手里。
吴静平淡地说,她是在洪雪走后,无意中发现的。
不管怎样,硬盘里确实保留了洪雪进出书房的画面。
邵思颖瞪大眼睛,指着屏幕上方的时间:“好啊,这下看她怎么狡辩,她晚上9:43分走进书房,直到10:18分离开,她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韩洋调出别墅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禹心怡看到花园附近有人走动:“暂停,快暂停!韩洋,你把这段录像倒回去,对,再往前几分钟……”
屏幕显示时间是晚上10:52分,有个穿着短裙的女人在池塘边走来走去。
她别扭地弯着腰,双脚呈内八字大咧咧撇开腿,刚走几步,右脚高跟鞋踩进泥地里,差点跌倒趴在地上。
女人踉跄站稳后东张西望,浓妆艳抹的一张脸,被摄像头拍个正着。
“邵思颖,是你!”禹心怡震惊地瞪着她,“我哥的死亡时间是那晚十一点左右,你把他抛尸在池塘边,就是你杀了他!”
“你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邵思颖恼怒呵斥,像个好斗的螃蟹张牙舞爪,“我去过池塘又怎样,你看见我抛尸了吗?”
监控画面里除了邵思颖,周围没有尸体,韩洋和吴静仔细看过,都没发现更多线索。
硬盘保存的录像至此为止,真相仿佛凭空蒸发了。
禹心怡怒视邵思颖,愤愤不平地含泪控诉:“没有证据,我也知道你杀害我哥的动机!”
这一次,邵思颖没有急于反驳,她像被吓坏了,失魂落魄地念叨着。
“不可能,你、你都知道什么?”
审讯室里,郝晴等洪雪用过早餐,亲自给她端来一杯温水。
“禹明辉从没告诉你,他是无精症患者吗?”
洪雪摇了摇头,几年前刚得知这件事,她难受得痛哭流涕,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郝晴看她反应平静,才说下去:“男方患有无精症,可以通过医学手段提取活精,只是质量较差,容易造成女方流产,即使顺利生下孩子,大概率也有先天不足。”
对一个母亲来说,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洪雪慢声补充:“女方做试管婴儿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法律有规定,由于男方没有生育能力,夫妻离婚后,孩子的抚养权将判给男方。”
郝晴追问:“你想过跟禹明辉离婚吗?”
离婚,对洪雪来说曾是一条出路,那时分开,或许不会发生现在的悲剧。
“郝警官也知道,我注定会失去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