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看来,人生轨迹被提前安排好,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何定义幸福,洪雪心里没有答案,但她深知自己是幸运的。
家人为她创造了优渥的环境,失去工作也能从容活下去。她不用担心衣食拮据,存款不足带来的焦虑,即使是一个人,也有底气安心地过日子。
如今她遇见了禹明辉,即将拥有另一重身份。
爱惜妻子的丈夫,总想给她最好的,洪雪原本没有期待的婚礼,被禹明辉打造成了隆重盛事。
两家亲朋共聚海边度假村,在白鸽与阳光的见证下,洪雪身穿婚纱手捧花束,由父亲陪伴着走到禹明辉面前。
他们望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当众许下爱的诺言。
禹明辉将婚戒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洪雪眼眶发热,泪水映出钻石璀璨光泽。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禹明辉拥着她热吻,海风拂过耳畔,微咸气息将他们环绕,镌刻下难忘的甜蜜回忆。
禹建伟没有出席儿子的婚礼,也许他不来,反而是种体贴。禹明辉邀请了外公外婆,洪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外公在乡下养花种菜,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外婆送给她一对水色极佳的玉镯,疼惜孙子打小孤独,恳求洪雪好好爱他,弥补他情感上的亏缺。
可以的话,老两口希望他们早日添个重孙。
孩子的事,洪雪也听妈妈提过几次。
男人开疆拓土,女人生养持家,都是一样的辛苦,也是谁都无法避免的责任。
孩子是家庭的延续,夫妻感情的纽带,生一个不嫌少,生两三个不嫌多,别人有的你也要有。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趁年轻身体好,尽早完成任务,将来也有精力保养自己。
洪雪却认为,生育不是一种任务,她和禹明辉相爱,早晚会有孩子的。
她还没有成熟到胜任母亲的角色,而且她不想完全依赖丈夫,也许可以找个机会,重拾未完成的梦想。
禹明辉没有让她失望,答应将孩子的事缓一缓,给出改良照明系统的建议,鼓励她从新开始。
度完蜜月回来,禹明辉在海城总部给她开设项目,洪雪紧锣密鼓地筹备工作,却被一桩意外给打断了。
某天晚上,禹建伟突发脑梗,险些没命。
她和禹明辉连夜赶去重症监护室,禹建伟脸色灰败,眼神恍惚,分不清人间还是地狱。
当他认出儿子,一下子哭得老泪纵横,自责对不起他们母子,后悔年轻时候做过的混账事。
他是真心悔过,还是畏惧赎罪,只怕自己都不清楚。
禹明辉陷入沉默,他说不出宽慰的话,也没资格替他母亲原谅。
病房里哭声凄凉,禹建伟忽然抓住洪雪的手,称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抱到孙子,死了都没脸去见妻子。
夜半寂静,洪雪回到市中心的大平层婚房,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霓虹缤纷的繁华夜景。
这个孩子的到来,承载着两家人的期盼,也有可能修复禹明辉的父子关系。
尽管洪雪看重手头的项目,人生大事却不止这一件。她常说还没到要孩子的时机,但生死往往都是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老公,我们生个孩子吧。”
禹明辉抬手关上灯,穿过暗影走到洪雪身后:“你考虑好了?我知道你还有其他追求,作为你的丈夫,我不想勉强你。”
洪雪闭上双眼,仰靠在他怀里,细白手指按住他手腕。
“考虑好了,我最近都在调理身体,现在怀孕到产后恢复,最多两年就能回去工作。再说还有你在公司呢,部门那些同事都很优秀,我不在也不会影响项目进度……”
禹明辉蓦地托抱起她,洪雪被迫仰起头,被他蛮横拽进混沌的黑暗中。
“老婆,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他额头抵在她耳边,沙哑的轻喘声撩拨心弦。
他今晚的动作格外急切,等不及回到卧室,重重将她抛进沙发里。往昔的柔情荡然无存,洪雪受不住去推他,被他一把抓住双手摁在头顶。
她精疲力尽,意识飘忽,这一刻她的丈夫,像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她感到害怕。
直到洪雪抱着他委屈抽泣,禹明辉才渐渐停下来,把她抱到卧室大床上,跑前跑后给她盖被子,端茶送水。
“抱歉,我刚才太兴奋了,没控制住自己。”转眼间,他又变回她熟悉的温柔丈夫。
洪雪看到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红痕,小声嗔怪:“你弄疼我了,急什么嘛,我又跑不掉。”
禹明辉虔诚地安抚那些痕迹,带领她再度沉沦在漫漫长夜。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夫妻如胶似漆,恨不能时刻腻在一起。只是他们盼望的孩子,迟迟没来。
洪雪心里着急,她问过母亲,也查过资料,这才知道想要个孩子并非易事。
现代环境污染严重,化学食品泛滥,长期熬夜等不良的生活习惯,都有可能导致不孕。
首先需要排除病理因素,洪雪去医院做过详细检查,她的子宫内壁先天性偏薄,自然受孕有一定的难度。
禹明辉也做了检查,一切正常,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她身上了。
换做从前,为了满足丈夫和家人的心愿,洪雪没必要忍受身心煎熬。
但她现在想为自己要个孩子,对孩子的期待在一次次落空中,近乎达到了渴望的顶峰。
她从没这样固执过,孩子已然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只要能有孩子,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洪雪决定做试管婴儿。
手术当天,禹明辉在隔壁房间取精,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应该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但轮到洪雪取卵子,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身体瞬间失去知觉,像躺进深不见底的冰柜,四肢血液迅速凝固,蜷动一下手指都极为困难。
可怕的是,她的意识却很清醒,眼睁睁看着手臂长的一根针管,扎到自己身体里面去。
她听见类似吸尘器的轰鸣声,飞快旋转搅动着血肉,浑身僵直麻木,痛感可以忽略不计,只觉灵魂都被吸进了那根针管。
术后她像个垂死老人,捂住快被掏空的腹部,双腿发软爬下手术床,拉开帘子,发现房间里还有十几名女性。
她们坐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护士,没留意到脸色惨白的洪雪。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女人,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谁也不想再重新回忆一遍。
她们更在意护士手里的化验单。
“李兰霞,取卵26个,成功2个……”
“刘乐乐,取卵18个,存活为0……”
听到“0”这个数字,女人呜哇一声哭出来,脸上布满泪水,绝望的眼神像是天塌了。
洪雪不知她受过多少罪,历经痛苦就盼着那个希望,残忍的现实又将她打回深渊。
在场所有人同情地看着她,想去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洪雪活到现在从没这么紧张过,狂乱的心跳快把眼泪逼出来,一分一秒都像被油煎火燎。
终于,等到护士宣判她的结果。
她的卵子存活4个,试管培育每次放入2个,意味着她有两次成功机会。
还好,她还有机会。
接下来三个月时间,洪雪做过两次胚胎移植手术,每次都是全身麻醉,最后被禹明辉抱回家。
她日常还需要口服药物,吞下药片呼吸就开始加快,头发丝里闷着汗,浑身毛孔黏糊糊地渗出热气。
身体的不适可以忍受,更要命的是,她心情越来越糟糕。
生活里的那些小事让她难以容忍,胸腔里藏着数不清的炮仗,一点即燃。
饭菜咸了,水温烫了,都能让她火冒三丈,所有的耐心与修养,像泡沫消失在空气里。
以前她喜欢散步晒太阳,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走钢刀,头顶阳光也变得异常刺眼。
她控制不住地嘶喊、哭泣,无助宣泄莫名其妙的情绪。
禹明辉看不下去了,他抱着她安慰:“老婆,看你痛苦我也很心疼,放下吧,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放下?谈何容易,可惜有些事强求不来。
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