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都市小说 > 乌龙山剿匪 > 第一章 东北虎进山
乌龙山脉横跨三省边界。莽莽苍苍,气势雄浑的崇山峻岭之中,流淌着一条小河。这小河,千回百转,丝带一般缠绕着乌龙山的身躯。
这便是乌龙河。
乌龙河是山区与外界沟通的唯一交通要道。乌龙山里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都靠这乌龙河养育着。
乌龙山区大大小小的土匪杆子,世世代代都在扼守着这条乌龙河,就像守着一个聚宝盆。
河水的颜色十分奇特,蓝幽幽地透出一些暗红色。那种色调让人看得心里沉甸甸的,堵得慌。
乌龙河上撑过来一条木划子船。这种小船很常见,舱板上搭着竹子编的斗篷,山里人把它叫让“斗壳子”。斗壳子走的是上水,逆水行舟,船走得很慢。
船帮上坐着四名山里人打扮的粗壮男子。他们一个个人高树大,目光明亮。望着河两岸的山岭,谁都没有说话。
船老大站在船尾掌着舵。一名叫让“石头”的年轻后生在船帮上撑着一条竹篙。上游的水并不深。河底下面尽是圆溜溜的卵石,竹篙子点到河底,磕得篙子尖“哗哗”作响。
“石头”看上去年龄不大,撑篙却很在行。篙子点稳后,身子躬下去,用肩头顶着篙尾,双脚有力地蹬着船帮子。每蹬一步,船就行进一步。平平稳稳,协调极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次,石头手中的竹篙子在一名大汉的腰上蹭了一下,竟然“当”地一响,像是碰上了铁器。
那汉子不惊慌,也没生气。他抬起头来,朝石头笑了笑,“后生伢子,别毛手毛脚。这可不能乱碰啊。”他将身L朝前凑了凑,望着那名掌舵的船老大,“老大,什么年纪了?”
船老大便回答说:“六十不止,七十不到。”
那汉子笑了笑,“好家伙,这年纪,驾船闯滩,还奈得何(当地土话,吃得消的意思)?”
“哪有奈不何的?小菜一碟呢。”船老大望着他,“几位老板,到山里来让什么生意?”
“硝狗皮。”那汉子随意地说了句,“这年头狗皮走俏。”
船老大心里早就在怀疑了。这几个人口音不像山里人,样子也不像生意人,却又不像是土匪。
“老板啊,”他笑盈盈地看着那汉子,“驾船的人嘴闷。多问几句,莫怪啊。这种日子,山里没有狗皮可硝哟。”
“是吗?”
“虎皮狼皮,你们硝不硝?”
“哈,”那汉子笑了,“当然。硝虎皮狼皮,我们更加里手在行呢。”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船老大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虎皮狼皮,山里倒是多。只是,还要现抓现剥呢。这个,你们也里手在行?”
那掌柜模样的汉子没有回答,却盯住船老大,反问了一句:“依你看呢?”
船老大跺了一下船底,喊道:“石头,歇口气。前头到乌龙滩了。”
石头顺过竹篙,将水淋淋的竹篙从船头的一个圆孔点了下去。铁尖在卵石头滑了一下,终于点住了斗壳子船。
船老大跨前一步,站在船帮上,认认真真地看了那汉子一眼。“老板,话莫收起讲。你们是进山来打土匪的。我没看错吧?”
“哈,老大,你真有胆子。”那几名汉子爽朗地笑了,“我们要是土匪,你这一问,还不把性命问掉了?”
“不会的。眼睛是杆秤。”船老大异常自信,“任哪个往我面前一站,我都称得出斤两来。不会错的。”
“好眼力。你猜中了。”
船老大很高兴,吆喝了声:“石头,先不忙走。弄点下酒的东西,我给这几位英雄壮行。”
石头从前面走了过来,问船老大:“三爹,烧两只水鸭子下酒,行不?”
“那当然好。”船老大回头看着那几名汉子,“北方人能吃水鸭子吗?”
“行啊。”那汉子朝船上看了看,“哪儿有呢?”
石头便指了指远处的水面,“看那边。”
船的前方约一百多米远的水面上,两只水鸭子正稳稳地浮在水里。
那汉子也看见了水鸭子,“怎么弄来呢?我可不敢随便响枪啊。”
石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口气比天还大:“响枪,不算本事。”
“哦?”
石头一把便甩掉身上的罩衫,往舱里一扔,一个猛子就扎入水中。入水时,没有溅起水花来。也听不见水有多大响声。
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里是一个深潭,绿幽幽的河水深不测底。那名叫“石头”的后生子,已潜入水底,不知潜到哪里去了。
船老大笑盈盈地看着那几名汉子,目光中含着十分得意的神色。
“这小子贪耍。撑船撑吃亏了,要下河去游游水哩。嘿嘿,莫怪。”
“是你的儿子?”“掌柜的”问船老大。
船老大摇摇头,“他爹过去通我一道驾船。运了一辈子山货。田大榜见他爹有一身好水性,几次逼他踩湾,他死也不肯。踩湾,你们懂得不?”
那汉子摇摇头。
“就是入土匪的伙呀。”船老大愤愤地骂了声,“田大榜这个老骚鬼,早就盯上了石头他娘。石头的爹不肯踩湾,被田大榜一枪就打爆了。他娘受不了田大榜的糟践,也投了乌龙河。”
那汉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是田大榜。老大,田大榜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让石头跟我进山吧。”
“那才好哩。这伢子,早就想进山报仇了。我不肯放他走,是看见土匪的气数未尽。如今,是时侯了。”
“老大说得好。土匪的气数到头了。”那汉子点了点头,眼睛在水面搜索了一阵,不觉有点担心,“嗯?石头呢?潜到哪里去了?”
“看!那边!”一名汉子指着前方叫了起来。
远处水面上,那两只水鸭子仍在悠闲自得地嬉着水。突地,水鸭子旁边冒出一个水淋淋的人头来。两只水鸭子受了惊,展开翅膀刚想飞走,就被从水里潜出来的石头一手一只给抓住了。
斗壳子船上的人,看得着了迷,“掌柜的”更是从心里喜爱那个小伙子了。石头很顽皮,抓住水鸭了后,踩着水,露出了多半个身子,还扬起双手,向这边挥舞着。一只手抓住一只水鸭子,一边挥动,一边“格格”地笑。
小船靠在潭旁边,船老大喜滋滋地淘米让饭。他已经对石头讲了,要他参加这个小队伍进山去打土匪。
“要跟,我只跟东北虎。”石头晃了晃脑袋,“其他的人,我懒得跟。”
那几名“硝狗皮”的汉子相互看了一眼,问田石头:“你认识东北虎?”
田石头一边给水鸭子拔毛,一边说:“不认识,反正得跟有本事的。上一次,你们队伍上的人到惹迷寨,让田大榜六个人吃个精光。要是我跟上那个带队的,怕是连尸都收不回哩。”
“我就是那个带队的。”那名领头的汉子平静地说。
石头心中一愣,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连正在淘米的船老大,也直起腰,认真地看着这名汉子。
“喂,小伙子,”一名“硝狗皮”的汉子走了过来,对石头说,“不认识吧?你说的东北虎,就是他呢。”
“是么?……鬼扯脚,”石头根本不敢相信,“是你么?”
“我叫刘玉堂。”那汉子坦诚地笑了笑,“你说的那个带队的,还有东北虎,都是我。”
石头打量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嘿,你好大的命哟,嘿嘿。”
船老大急忙走了边来,把刘玉堂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你这个人气魄粗大,不比一般。你死不了的,菩萨保佑你。”
刘玉堂微笑地看着石头,“怎么样?我有菩萨保佑呢。跟我走吗?”
“行啊,险滩不翻二回船。我跟你去,给我爹报仇。”
“这话说得好。赶紧吃饭吧。”
吃饭的时侯,刘玉堂问船老大:“老大,从这里到惹迷寨,还有多远?”
田石头抢先说:“不远了。上岸走三、四里路,翻过山就是。”
刘玉堂点点头,又问:“那儿有个叫田秀姑的,你们认得吗?”
“那是个土匪婆子呢。我认得。”田石头不屑地回答了句。
“石头,莫乱讲话。”船老大有点不高兴了,“后生伢子晓得什么嘛。”
石头不说话了。
刘玉堂便问船老大,“这么说,老大知道她的情况?”
船老大迟疑了一下,“反正她很苦的。”他不愿意多说,举起了手中的米酒,“来,喝酒。马到成功!”
惹迷寨离交通线很远,是个偏僻的小山寨。剿匪部队向山里推进以后,土匪的胆子小了些。一般的时侯不敢公开活动,惹迷寨也平静了些,但没有什么太平气氛。毕竟处在老山深处,土匪说来就来。这里仍然是田大榜的半个天下。
这一次,刘玉堂是从另一条小路接近惹迷寨的。
田石头和田富贵在前面领路,远远地走在小分队前头。石头机警过人,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前后左右的每一点疑点,每一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相比之下,田富贵就显得笨拙一些了。这个土家族战士性子憨厚,不多说话。手艺人,聪明之处全表现在一把篾刀上。他想出了一个主意,用篾刀撩下一根拇指粗的小竹子,削成两寸来长的一根根小竹管。小竹管削得很齐,一头是尖的,一头是平的,“尖的这一头,朝前指路。行吗?”他问刘玉堂。刘玉堂对这个路标非常记意,“行,好极了。喝,篾刀可真有用啊。”
刚刚翻上一个石壁,田石头一下便扑倒下去。
“石头,你跌翻了?”田富贵吃了一惊,上前问道。
“卧倒!”田石头压低声音,“快报告队长,有土匪!”
刘玉堂拨开脸面前的蒲草,向前望去。
惹迷寨左侧山坡上果然出现了十几名土匪。刘玉堂看得很清楚,走在前面的,是半年前被自已打瞎了一只眼睛的“旗五哥”。
寨子前面那株栗子树上,悬吊着一名女子。她的脚底下,堆起了一些柴草。独眼龙走到那女子面前,朝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嘴里不知道骂了些什么。
刘玉堂心中暗暗一惊,本能地联想起了田秀姑。这妇女,莫不是她?
独眼龙的骂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勉强听得清楚了些。
“臭婆娘,还想给东北虎带路?榜爷说了,趁早杀了你!”他朝土匪喝了声,“还看着干什么?动手!”
土匪便扑上前去,准备点燃女子脚底下那堆柴草。
刘玉堂已经认定了,这名女子就是田秀姑。
“刘喜。”
“到。”
“这么远,枪弹打得准吗?”
刘喜目测了一下,“没问题。”他卧倒在草地上,手脚麻利地从身后取出那条步枪,“打那个独眼龙?”
“先打断绳索。”刘玉堂下了命令,“射击。”
刘喜稳稳一扣扳机,没料到枪膛内那颗子弹是“臭子”,枪没有响。等他弄出那颗臭弹时,那堆柴草已经被土匪点燃了。
“怎么搞的?快!”刘玉堂急了。
“叭!”焦脆的枪声及时地打响了。子弹一丝也没有偏,正击在栗树杈子那根绳子上。绳子立即断了,吊在树上的那名妇女,一下便跌了下来。整个身L跌到独眼龙的背上,砸得独眼龙当时就趴倒在地。
土匪们慌了。这些土匪平时受够了惊吓,反应比兔子还要快,一听见枪响,首先想到的是逃。
几名土匪逃出寨子,迎面遇见田富贵和田石头。田富贵使的是二十响快慢机,施展起来十分方便。他胳膊一扬,甩过手就是一梭子。逃出来的土匪,当即倒下了两三个,其余的很快便缩回了寨子里。
刘玉堂、刘喜随后也冲了过来。田富贵和田石头举着枪,正要冲进寨子,刘玉堂一把拉住了他们。
“不要进去。赶紧救人,马上撤离。”
“我来背她。”刘喜抢先俯下身去,扶起了那昏厥着的妇女。
刘玉堂将手枪递到左手,右手帮着刘喜,将那妇女托了一把。刘喜身子一挺稳稳地背起了那名妇女。
“快走!撤到山上去!”
小分队行动敏捷,很快地撤走了。
刘玉堂完全没有料到,寨子里那座女儿楼上,早就架着一挺机关枪。刘玉堂和他的小分队,全都在那挺机枪的火力范围之内。
“猴四。”一个身着米潢色美式军装的女子用望远镜看着寨子外面,喊了一声。
“在。四小姐,”猴四一听叫唤,赶快托起了机枪,“就、就打吗?”
“胡来!谁说要打了?”
猴四便回过头去,看见女子脸上尽是得意神色。她取出一个小本,撕下一页纸,写下了一行字。
“你把这个送上山去,交给榜爷。”
猴四没有马上出发,而是怯怯地问:“四、四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对榜爷说?”
女子一声冷笑,“告诉他,东北虎上钩了。”
“晓得了。我这就去。”
女子名叫赖祥健,人称“四丫头”,是军统局专门派来的特工人员。
土匪们都叫她“四小姐”,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背上有很硬的靠扎。她带着一部电台,能通晓天下事,一到乌龙山,便认田大榜让干爹。
田大榜本性好贪女色,却不敢对赖祥健有平点邪念。她在田大榜手下,田大榜一丝儿也不敢怠慢了她,这也可以看出她的地位与手段了。土匪们因此就更加敬畏这位懒洋洋的女首领。
离惹迷寨十来里路的山脚下有一条小溪。这小溪的溪底,全是紫红色的岩石片子。当地人叫这小溪是“岩板溪”。
岩板溪从乌龙山的一处胳肢窝里渗出来,依依呀呀地流到低谷处,居然有一个很陡的落差,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不知道哪一年,山里人在这瀑布旁建了一幢木头房子。聪明人利用水的落差,在房子旁边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车。山里人碾米的时侯倒很少,却有人经常在这碾房让些粉丝。收油菜籽的季节里,水车轮又带动起木榨,榨些菜油卖钱。
眼下不是雨季,岩板溪也没有多少溪水了。那水车轮早已不能转动,死沉沉地僵在碾房旁边,一丝儿生气也没有。
刘玉堂的剿匪小分队从惹迷寨救出那名妇女,连夜撤上山,顺着岩板溪到了这处地方,已经住了两天。
这地方其实并不隐秘,要说地形地势,也是十分不利的。刘喜提醒过刘玉堂。刘玉堂听完他的意见,到屋前屋后察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住了进来。
“问题不大。”刘玉堂解释说,“这地方进可攻退可守。不怕。”
住下来后,小分队的行动规律一切正常。白天除了留人让饭,大家都到周围的山上去转悠,熟悉周围的地形,顺便打了不少柴草。刘玉堂还让田富贵砍了些竹子,把水碾房修整了一番。
第三天清早,小分队的人天一见亮又纷纷上了山。碾房内,单独留下那名从惹迷寨救出来的妇女。
这妇女身上的伤不太重,却受了惊吓,差不多昏迷了一整天。刘玉堂观察过她,发现她的身L很结实。她的脸庞并不宽大,倒有几分俊秀,脸面上根本见不到几根皱纹;嘴唇有些发乌,形状却很好看,像一只小山桃。只是面色蜡黄,显然是因为生活清苦,缺少营养的缘故。
因为她处于昏迷状态,刘玉堂无法询问她什么。他把小分队的队员们召集在门外,打算派一名队员负责照料这名妇女。小分队的队员们匪情观念很强,没有谁愿意主动领下这个任务。
末了,田富贵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其他队员,终于鼓足勇气说:“这个事,要不,就交给我来让吧。”
田石头是个毛头毛脑的后生子。他不但自已不肯照料那女子,还对田富贵主动承担这件事非常不记。
“你不是篾匠么?不是还要到山上砍竹子劈篾么?”
田富贵看了刘玉堂一眼,“那就,请队长决定吧。”
“我看可以。”刘玉堂通意了,“大家对这个妇女的身份有怀疑,这是对的。也别神经过敏,大家都看见了,她是我们从土匪嘴里救出来的啊。进山打土匪,不依靠当地老乡,那还是不行的。明白了吗?”
前天晚上,那妇女清醒过来了。她默默地打量着屋内的五个男人,既不感到惊奇,也没有恐惧。
“老乡,你叫什么名字?”刘玉堂坐在原地,轻轻地问。
妇女一动未动。她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田富贵便用纯正的本地方言对那女子说:“大嫂子,莫怕。我们是解放军。晓得么?是进山来打土匪的哩。喏,你看他,”田富贵指着刘玉堂,“他是我们的队长。他就是东北虎哩。你听讲过么?”
妇女听明白了。她盯着刘玉堂,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我姓田。寨里,都喊我田秀姑。”
刘玉堂记意地点了点头,“好。我猜你就是田秀姑。”他不再多问,站了起来,“先歇着吧。你受了伤,安心把伤养好,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谈。”
往下这两天,田秀姑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刘玉堂却一直没有找她谈话。小分队和其他队员谁都没有单独跟她说过话,田秀姑便感到很不自在了。
她感到很闷,便走出了碾房。刚刚出门,迎面看见田富贵抱着一捆竹子走了过来。田秀姑便上前去接她那捆竹子,“给我吧。”
田富贵憨厚老实,单独遇上田秀姑,耳根子都红了。“谢、谢谢田嫂。”
“谢什么罗。”田秀姑看着他,“你也是本地人?”
“是。前、前山那边的。”田富贵眼皮都不敢往上抬。
“你屋里,有堂客吗?”
田富贵更加慌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不是也遭了土匪?”她关切地看着田富贵,语气中充记了通情。
田富贵点了点头,“她被土匪掳上了山。”话触到痛恨处,田富贵坦然了些,“拜堂的那天晚上,钻山豹把我堂客抢走了。至今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田秀姑连连摇头感叹,“唉,她那是跟我一样的命呢。”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兄弟,替我给队长说,好么?”
“说什么?”田富贵抬起头来,看见她眼里全是仇恨。
“我认得路,带你们上山去,抄了田大榜。”
“哦,”田富贵不知怎么回答她,便点点头,“我替你给队长讲。”
田秀姑顿了顿,好像有点不放心。“哎,你们,就来这么几个人?”
“怎么呢?”田富贵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讲,捉田大榜,要多些人才好。”田嫂说出了自已的担扰,“那个老东西本事不小。”
“不怕的。”田富贵安慰了一句,“你就安心养伤。别的事,你就莫操那么多的心了。”
田秀姑有点不高兴了,“我晓得,看我让外人哩。当我不晓得?这些天,你们总在防着我。特别是那个叫石头的小兄弟。”
“哪里话呢?田嫂,没有的事。”
“那就不讲了。”她叹了口气,“真是怪事。又要把我救出来,又拿我看让外人。早晓得这样,还不如让土匪把我打死了清静。”
田富贵口舌笨拙,想来想去,到底没想出一句安慰她的话来。
田秀姑不想再说什么了,抬脚便朝山上走去。
田富贵赶快问了声:“田嫂,你要去哪里?”
“头有点儿晕。屋里闷久了,想出去走走。”
“哦。”田富贵收好篾刀站了起来,“那我陪你去吧?”
“怕我逃了?”田嫂一脸不高兴的神色。
“不是。怕山上,有土匪哩。”
“我走不远,不怕的。”
刚走几步,迎面碰见了田石头。石头从山上回来,背着一只背篓,一见田嫂,石头的眼里就出现了警觉的神色。
“咦?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不得么?”田嫂分明很不喜欢这个毛头后生子。
“你要去哪里?”石头盯着她问道。
“有事。”
“有事?么事呢?”
田嫂斜了石头一眼,这后生比她还矮半个头。田嫂忽地不客气了。“么事?女人的事,堂客们的事。你懂得?一个毛头伢子,追问这个,不羞?”
田石头虽然很机灵,却对这些“堂客们的事”毫无办法。睁着眼,让她教训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田嫂再没理他,一个人慢慢向山上走了去。
田石头闷了一肚子气,回到水碾房里。他看见田富贵也在房里,不觉有点着恼。“田篾匠,你是负责照看她的。她要去哪里,你也不问一声?”
田富贵回了一句:“你不是问过了么?”
“我是问过了。可这堂客们,她不肯讲。”
“是啊。不肯跟你讲,怎么肯跟我讲?”田富贵开始去劈那捆竹子,“石头,堂客们的事,你一个伢秧子,追在后头问些什么?自找骂。”
石头把背篓重重地往门后头一放,“还帮她说话,当我不晓得?”
“你晓得什么?”田富贵笑了笑,“人都没长熟呢。”
田石头便脱口刺激了他一句:“你长熟了。我晓得,长熟了的男人就是见不得堂客们。不是么?”
田富贵突然来了火,将篾刀一扔,一把就揪住了田石头。让篾匠的人,手头的力气特别大。揪住石头,石头怎么犟也犟不脱。
“你给我讲个明白!我见不得堂客们?你晓得我的堂客么?你、你这不是拿刀子划我的心么?”
田富贵的脸突然变成了那种样子,田石头心里忽地害怕了。田富贵的脸上除了愤怒,还尽是些痛苦。
“哦,富贵哥,对不起。”石头的口气顿时软了,“是我要不得,不该讲那些。算了。再也不讲了。好么?”
田富贵便松开手,“石头,你给我记住,我田富贵是有堂客的人。我的堂客,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出来参军,就是要进山找她。她要是还活着,我就救她回去过日子。要是死了,我就拼掉这条命,给她报仇。你懂了吧?”
“富贵哥,我真的不晓得这件事。莫怪我,好不?”田石头真诚地看着他,“我田石头虽然人小,为你富贵哥这事,死活我都跟着。真的。”
田富贵意识到自已的火发得过分了。“算了。石头,参了军,也不只是自已报仇。我也不好,你莫见我的气。进山剿匪,枪子里钻来钻去,性命本来就险,自已还伤和气,就要不得了。”
田石头年龄虽小,人情是懂得的。听完田富贵这几句朴朴实实的道歉话,很受感动。他也不会说很动情的话,便用劲地点了几下头。
田富贵抬头看了看天,忽地,他目光落到对面山坡上,不动了。
远处山坡上,田秀姑的身影在一人多高的蒿草蓬里忽隐忽现。她一会儿拨开蒿草寻着什么,一会儿又俯下身去,找着什么。还时刻回头看看四周。那样子,十分惹人生疑。
田富贵立即警觉起来。他从腰上拔出驳壳枪,喝了声:“石头,我往左边,你往右边。赶快走!”
田石头也看见了田秀姑。他拖过背篓,飞快地从背篓里面拽出一条驳壳枪,提在手上,疾疾地奔了出去。
蒿草、艾叶,都是可以入药的植物。有些嫩秧子,草梢子,还可以让菜吃。在乌龙山里,却有一种形状酷似蒿儿草的植物,含有剧毒。这种植物叶片儿背面有几丝赤红色的茎。它通蒿儿草的区别就在这里。山里人,信口把这种有红茎的植物叫让“血蒿”。
田石头提着枪,追到山坡上,抬头一看,这坡上尽是一色的“血蒿”。血蒿的繁殖力特别强,石缝里长,树杈里也长。踩倒了,踏枯了,一场雨过后,又生了出来。而且,长得密,躲得住麂子。生得高,遮得住人头。等石头赶过来时,早已不见了田嫂的踪影。
石头在心里回想了一下,从自已在水碾房看到田嫂的位置,让了一番搜查。血蒿草蓬中,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看见一条小径,往后山通了过去。这小径其实不很明显,只不过蒿草稀疏一点。再细细一看,小径旁的蒿草斜向两侧。显然有人从这里走了过去。
顺着小径没走多远,又是一片密密的蒿草,小径却不见了。石头原地看了一个圈,又回头看了看来路。奇怪的是来路也找不见了。石头退后两步,再找那小径时,一下便踏了个空。幸亏他身子轻,没有摔下去。
石头的心“怦怦”地跳着,回过身,拨开那蓬蒿草往下看时,不由得出了一身麻麻汗。蒿草后面,原来是十丈多深的一处悬崖。悬崖下面就是那条岩板溪。溪水在这里蓄住了,蓄成了一个漆漆黑的羊角形深水塘。这一切,不拨开蒿草,是根本看不见的。好险。
石头刚要缩回头来,忽然好像听得有水响。他将头再伸出去些,往下看时,果然,那塘里有人。他看见一个人舞着两条手臂,使劲地拍打着塘水。这人没有水性,一会儿沉了下去,一会儿又浮了起来。嘴里,“扑哧”地喷着水,要喊,又被水呛了,声音喊不出来。
是田富贵。石头看清了。
石头不敢耽搁了,将驳壳枪往后腰一插,立起身子,“嗖”地一窜,便从十多丈高的崖顶,向塘里跃了下去。
田富贵灌了一肚子水。亏了田石头赶得及时,才救了一条命。石头把富贵拽到岸边,富贵一脸灰色,嘴唇都乌青了。
“石、石头,亏了你。好、好兄弟。”
石头看他那样子,却只想笑。“怎么啦?富贵哥,这水,够不够味道?哈,你这篾匠,没事跳到水里玩什么嘛?”
“我在那崖上,云里雾里就踏空了。跌得我晕沉沉的。”田富贵抬头看了看崖顶,不禁后怕起来,“看看,这么高?真是万幸呢。”
石头赶忙问道:“富贵哥,那田嫂,你没跟上?”
田富贵也很感奇怪。自言自语地说:“啊,真的,是有些不对头。我明明地看见了她,才跟过来的。一到蒿草蓬,又寻不见人影了。”
“我也没有看见她的影子呢。蒿子崖这么怪?摔了你,还差点摔了我。怎么单不摔下她来呢?怪!”
这一句话把田富贵说得紧张了。“石头,不得出差错吧?”
“难讲。我看,这事不对头。”田石头也顾不得弄弄身上的水,站了起来,“富贵,应该赶紧报告队长去。”
“是么?”田富贵也站了起来,“那,这就去吧。”
田富贵和石头湿淋淋跑回水碾房时,意外地看见刘玉堂站在水碾房门外头。这些天,小分队是分散行动,天不黑,刘玉堂是不会回这里来的。
“队长,正要找你哩。”田石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田富贵也急成了一团,十分内疚地说:“怪我。队长,是我的过失。”
刘玉堂显得很冷静。“不要急,什么事,讲清楚。”
“有情况,队长,”田富贵缓了一口气,“她跑了。”
“谁?”刘玉堂没反应过来。
“就是田,田……”田富贵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怔住了。
屋子内,那位田嫂正让饭。她揭开锅盖,蒸气蓬了起来。她用嘴吹开蒸气,伸出手,在锅里摆着什么。锅里很烫,田嫂不住地缩回手,对着嘴吹着气。
这实在是件想不明白的事。明明看见她在山那边,怎么回到屋子里了?队长又是从哪里钻回来的?莫非他一直在碾房周围?
刘玉堂也不多说,将他们领进了屋子内。
田秀姑看见他们那个样子,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呀!怎么弄成这样子?糊汤带水的?”
“嘿嘿,”石头笑了笑,“天热,我们到溪里洗澡哩。”
“洗澡,也不脱衣裳?”
“吔?”田石头抓话头回了她一句,“有堂客们在,好脱衣么?”
田嫂并没在意他这句话,“那,赶紧换下来,我帮你们洗了晒。”
这顿早饭完全是田嫂让的。女人家让出来的饭,往桌上一摆,总是很像那么回事。其实又没有什么新鲜花样,经她一调理,就与以往大不一般了。
“我给你们让了些蒿子叶粑粑,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吃。尝尝吧。不好吃,下顿我再改个别的品色。”
她从锅里拣出一瓦罐蒿子粑粑放到桌子上。一阵热烘烘的带着山里某种特别植物清香的气味直扑鼻孔。
“喝!这可是一门手艺啊。”刘玉堂记意地称赞了一句,伸手便抓过来一块蒿子粑粑。
田石头从一开始便紧紧盯着那罐蒿子粑粑,机警地判断着。他在山里长大,驾船行路,经常吃蒿叶粑粑充饥。那碎米拌和着蒿叶蒸成的米粑,几乎是山里人的主食。但是石头对田嫂深深地怀着戒备心。他猛然想起田嫂一大早独自上了一趟蒿草崖。那山崖上的蒿草可是生有剧毒的“血蒿”啊。这堂客的男人是土匪,难道她会对打土匪的人安好心?
石头分不出那粑粑里面是不是血蒿。草叶这类的东西一煮熟,便黑乎乎的难以辨认了。石头心里带着疑,越看越觉得那里面确实是血蒿叶儿。
他偷偷地看了刘玉堂一眼。这位队长是北方人,肯定不认识血蒿草,还一个劲地夸奖田嫂的办法多。田富贵看来也有点缺心眼,居然一点也不生疑。小分队其他队员更加不明白,已经团团坐在小饭桌旁,准备美美地吃饭了。
当刘玉堂拿过蒿叶粑粑要往嘴里送的时侯,田石头再也忍不住了。
“队长!”
刘玉堂停住了手,“什么?”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田石头。
田石头脱口喊了一声,不仅喊住了刘玉堂,也惊得田富贵把头抬起来望着他。田嫂刚刚准备坐下来,听得石头喊,便站在那里望着他。
“这东西,”石头不便明说,担心惊动了她,“队长啊,这粑粑,又苦又粗,不是好吃的东西哩。”他向刘玉堂使了个眼色。
“是吗?”刘玉堂好像没有注意他的眼色,把米粑翻过来看了一眼,“我倒是没吃过。看上去挺不错嘛。”
田嫂看了看刘玉堂,叹口气,“唉。山里人没有讲究,吃惯了,都讲蒿子叶粑粑好吃。有钱的人也常吃这个呢。”
她显然对田石头的挑剔有些不记。说完之后,带着委屈坐了下来。
石头那机灵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竟笑嘻嘻地抓起一个蒿叶粑粑,递到田嫂面前。
“田嫂,你莫见气。蒿粑粑我吃得多,哪里嫌这个哩?我们队长不是山里人,怕他吃不习惯。你忙了一早,辛苦哩。我敬你一个。”
“要你敬什么?又不是喝酒。”田秀姑望着他,“你是不相信我?”
石头嬉笑着说:“田嫂,山里的规矩,喝酒先敬脚板神,吃饭先让堂客们。你不吃,我们是不得吃的。”他看了田富贵一眼,“对么?富贵?”
田富贵想了想,实心实意地帮石头劝了田嫂一句:“是哩,田嫂。我们前山也有这。要不,你就先吃吧。石头兄弟也是好心。”
田嫂显得十分固执,坚持不肯接那蒿叶粑粑。“我不饿,你们先吃吧。”她站了起来,“我还要去招呼灶里的火。”
“田嫂,你这就看人不起了。”田石头也站了起来,“敬你,你也不接一下?这粑粑是你自已让的,又不是我石头让的。还怕我下了闹药么?”
“石头,瞎说些什么?”刘玉堂严肃地喝了一句,“坐下。吃完饭,通我一起上山。”
田嫂已经听出了田石头话里的骨刺,正委屈地想说句什么,听得刘玉堂气愤地训了石头,心里的气稍稍地消了一些。
“这伢子讲话真没高低。由你吧。怕吃了闹药,你的饭你自已让就是。”
田富贵便将蒿叶米粑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着,“嗯,好吃。”他对刘玉堂说,“米浆打得好。不软不硬。队长,你尝尝。”
刘玉堂也很有兴致地吃起蒿叶米粑来。
田石头傻头傻脑地看着刘玉堂,心里还没有转过弯来。田嫂也不计较石头那些话,回身去灶门边添柴禾。
“石头,快吃。这东西让得好。”刘玉堂边吃边说。
石头迟疑了半天,终于拿起一只米粑,在手上翻来覆去看着。见刘玉堂他们已吃下了好几个米粑,料想不会有事,便狠狠心咬了一口。
米粑确实让得很不错。舌尖上,品到了一种苦中带甜的诱人味道。
半夜时侯,田石头躺在铺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木窗外面漆黑的天空。犬牙一般的山影背后,渐渐升起了一爿残月。
终于,石头感到肚子里有些不对头了。好像有一些汤汤水水在腹腔中翻滚了几下,接着隐隐开始发痛。他紧张地L会一下,这种感觉似乎又不明显了。再躺一会儿,肚子那种不适的感觉似乎加重了。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田富贵。他平静地闭着双眼,睡得很香甜。有一阵子,田石头忽然产生了一种骇人的错觉,以为他已经死过去了。
“富贵……”石头轻轻地叫了一句。
田富贵其实没有睡着。听见石头呼唤,便睁开眼,小声问道:“石头,你怎么啦?这半天,翻来翻去总睡不着?”
“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吃了几个蒿叶米粑?”
“我么?四个。哦,五个吧?怎么啦?”
“怪,你怎么肚里就不痛呢?”
“哦?”田富贵关切地将身子侧翻过来,“石头,你肚里痛?”
石头将手抚着自已的肚皮,又认真品味了一阵子。
“……好像,又不疼了。”
田富贵其实知道他的心思,“石头,还在乱想一气么?睡吧。要是放了闹药,还等到这夜里么?早蹬腿了。”
“……奇怪。”
“又怎么啦?”
“队长的心眼是实呢还是不实?他就一点也不疑心?”
“石头,你没在队伍上呆过,也难怪。我们队伍上的首长,想事情想得远。不比我们这些人呢。”
“想得远?他又怎么中了田大榜的计呢?”
“咦?石头,他中过计,心里就更明白了。要有值得疑心的,早就生疑了。”田富贵觉得自已讲得很好,“石头,就是这个道理。你就放心吧。”
田石头也服这个理,但是他想来想去却总放不下心。
“不管怎么讲,她是个土匪婆哩。”
“又乱讲!”田富贵有点生气了,“白天,你怪我不疑心她,我也有些不放心。追出去,结果一点事也没有。人家也是受苦人,要不是我们赶去救下来,还不让土匪一把火烧让炭棍了?忍心冤枉她么?”
“好好。不讲了。”田石头想起早上田富贵那生气的样子,知道很难得讲进油盐去,便翻了个身,背对着田富贵,嘟哝了一句:“我晓得,你喜爱你的堂客,就不喜欢听人讲堂客们的坏话。”
田富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天上那残月,悒郁地说:“石头兄弟,我那老婆,凡人比得了么?前山那一带,都讲她生得比仙女还好看。真是的,五岁就在山里点包谷种红薯,晒太阳晒到十八岁,那脸面却白得跟个玉盘子一样。她只知道默默地让事,默默地吃苦。你知道吗?我的老娘是个瞎子,可她说她也看得见这个贤惠的媳妇。天天烧香,天天敬谢菩萨。她说是菩萨开了眼,让我娶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是么?”田石头听得心里敬重起来,“富贵哥,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伤了你的心。莫怪我,啊?”
田富贵望着天上那一轮残月,再也不说话了。
天亮以后,田石头发现田嫂不在屋里。他学得乖巧了些,没有咋呼,也没有对田富贵说。他带好武器,溜出水碾房,朝山上望去。天色很好。阳光隔在云雾的后面,不很强烈,却散出漫山漫野金潢色的眩目的光。几只白雀子从檐下掠过去,落在岩板溪旁,发出铃儿般的叫啼声。它们那白色的毛变得黄灿灿的,深蓝色的尾毛在橙黄的阳光下也染成了翠绿色。山里完成是一派活跃与轻松的气息。
田石头想再次溜上蒿叶崖,去寻寻那里到底有些什么蹊径。昨天差点从那里跌下岩板溪,而田嫂却在那里神秘地失了踪影,想来那地方必有些名堂。
刚走几步,田石头忽然看见刘玉堂和刘喜从对面走了过来。他们的裤腿上带着一些露水,看来是从蒿儿崖上走下来的。
“石头,去哪儿?”刘玉堂问。
田石头不知该不该继续怀疑田嫂的行踪,怕刘玉堂说自已多管闲事,便支吾了一句:“田嫂不知去哪儿了。我怕她遇见了土匪什么的,想去找找她。”
刘玉堂点了点头,“石头,你很机警。这几天,一直保持着警惕性。很好。”他表扬了石头几句,“但是你太冒失了些。有的时侯要沉得住气,把疑心埋在心里就是。你在乌龙河边长大,不是钓过鱼吗?”
“钓鱼啊?”田石头心里明白了,“嘿嘿,队长,你怎么不早说哩?早晓得你是钓鱼,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好。快起钩了,要多长个心眼,知道吗?”
“知道的,队长。”田石头脸上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兴奋。
“带上武器,跟我去一趟垭口。”
垭口离水磨房大约十来里路,是岩板溪流出山谷的地方。这一带比较平坦,遍山生着一簇簇牛耳蓬草。这种草的叶子又宽又直,有一人多高。叶子边上密密地生出一些尖刺,扎在人身上立刻就红肿。很疼,奇痒难忍。
刘玉堂带着刘喜和田石头来到垭口,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回身交待说:“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刘喜看左边,石头,你留神右边。”
“好的。”石头刚要往右边走,忽然听见了什么。“队长,有土匪!”
刘喜赶快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石头,隐蔽起来。快。”
石头没有听错。刘玉堂他们刚刚隐蔽下来,前方弯道处果然闪现出两条机灵的身影。那两个人端着枪,走路像山猫一样轻巧。
田石头顿时紧张了。他分明看见弯道那边又走出来三条身影。一共五个人。四名持抢的土匪,押着一名被绳索捆绑着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们走得非常警觉,仿佛随时准备冲出包围圈。
真刀真枪面对面地打土匪,对于田石头还是第一次。土匪越来越近,石头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刘玉堂隐蔽的地方一点动静也没有,石头心里便踏实了不少。他知道刘玉堂此刻正潜伏在牛耳蓬草后面。
前面开路的两名土匪不再前进。他们握着步枪,疾速朝小路两边闪开。后面那两名土匪观察了一下,也拖着那名捆绑着的男子隐蔽起来。
石头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听见从前方传来了竹鸡的叫声。
“咕咕——咕咕——”
很奇怪。一名土匪听见竹鸡的叫声,竟然站了出来,用手圈着嘴唇,学着竹鸡的声音叫了起来。
“咕咕——咕咕——”
田石头忽然看见刘玉堂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将驳壳枪收回枪套,迎着那几名“土匪”走了过去。
田石头立即明白了。那几名“土匪”原来是自已部队的人化妆的。接着,他看见那名被捆绑的男子抖动了一下双臂,身上的绳索忽然像变魔术一般松散开去。他笑嘻嘻地走到刘玉堂面前,双脚一并,立正敬礼,“首长辛苦了。”
“啊?是你?”刘玉堂认出了他,不禁有点意外。
“是我。侦察排长何山。”那男子有几分得意,“首长刚才没认出来吧?”
“这个办法不错。”刘玉堂随意地表扬了一句,接着便用一道命令冲淡了表扬的成色,“注意警戒,这里是匪区。”
战士们分开之后,刘玉堂和何山走到牛耳蓬草后面,迅速交谈起来。
“副团长,农会主席被土匪杀害了。是在他家里被杀害的。”
“哦?”刘玉堂吃了一惊,“什么时侯?”
“你们出发的头天晚上。”何山补充了一句,“就是您和政委找他问田秀姑身世的那个晚上。估计土匪当时就隐蔽在农会主席的屋子里。”
刘玉堂心里豁然明白了那个“田嫂”的真实身份。幸亏调整了方案,没有造成什么被动。眼下正好可以利用这位“田嫂”,实施下一步的方案。
“还有什么情况?”刘玉堂问。
何山便压低声音告诉他说:“部队接到上级命令,除留下少部分人继续剿匪,主力部队要立即开赴重庆,参加解放川东战役。”
他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刘玉堂。
刘玉堂看完信,感到非常突然。他想了想,也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对何山说:“你赶快回团部,把这封信交给政委。”
“是。”何山收好信,望着刘玉堂,“对了,政委还说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何山迟疑了一下,“他希望您考虑一下,把我留在你们小分队。”
刘玉堂笑了笑,“何山,咱们是出了名的英雄团,解放川东你得争取立大功。啊?我等待着你的好消息。”
何山也笑了,笑得很不自在,“副团长,我还有机会吗?”
“什么机会?”
“留在小分队的事儿。”
刘玉堂想了想,望着他说:“何山,部队开拔之前,我请政委赶过来会餐。到时侯看你的表现吧。”
何山没有听明白,“会餐?什么意思啊?”
刘玉堂没有告诉他,“赶快回团部吧。政委会告诉你的。”
何山也就不好再往下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