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父亲都没有再出门,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母亲也越发沉默寡言了。
陈稻倒是希望日子快点过去,到了报到的日子父母也就只能死心了,家里也就回到从前的模样,喂鸡喂狗下地,虽然单调贫乏,但不再为钱揪心,不再愁眉不展,不再忧心忡忡,一家人祥和温馨。
这天晚饭时父亲对陈稻说要和母亲去一下远房亲戚那里,得出门好些日子。
在陈稻印象中,除了大伯三叔两家,父亲好像也没有什么亲戚了。母亲是独女,从小爹娘就走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亲戚。
陈稻便问父亲去走什么亲戚自已十八岁了没听说还有什么远房亲戚。
父亲支支吾吾也没有答的真切,问得急了,便不耐烦地叫陈稻不要问那么多,告诉陈稻现在离开学的日子近了,这几天一个人在家正好把行李收拾一下,该带什么的不要落下了。
陈稻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现在还提上学的事?该找的东西找过了,该借的人借过了,该卖的东西也卖过了,凑的钱还远远不够,怎么可能交得起学费上学?现在说是要去走远房亲戚,哪里还有什么远房亲戚?而且还要去好些日子,这远房亲戚到底在哪里?“远房亲戚”究竟有多“远”?既然是“远”,怎么可能借得到钱?
但父母不说,陈稻也无从得知。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便一起出了门,母亲肩上还扛着铺盖,出门前泪眼婆娑地望了陈稻一眼,却没说什么。这越发让陈稻心焦。
父母足足过了七天才回来。
父亲是由母亲搀扶着走进门的。进门后父亲便直接躺到床上,母亲细心地给父亲掖好被角。
陈稻从父母一进门便发现神情不对。父亲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得很。母亲也是神情憔悴,眼睛湿润,似乎哭过一样。
陈稻急忙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并不吭声,微微闭上了眼睛。母亲回答道:“没什么,你爹只是受了点风寒,躺几天就好。”
陈稻连忙问看医生没有?母亲说已经看了,还开了药。陈稻却注意到装药的白色塑料袋上印的是省城医院。“难道那个远房亲戚是在省城的?”陈稻心想。
接下来几天,陈稻几乎把所有的活都包了,因为母亲说不用他照顾父亲,由她照顾就行了,所以陈稻有心也帮不上忙,只好把本来由母亲干的让饭洗碗洗衣全都包下了,再加上喂鸡喂狗下地,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
母亲每天都会给点钱让陈稻去村东头肉铺买半斤肉,剁碎了和水蒸,一改以往先紧着陈稻,全都一口一口喂给了父亲。
万幸的是,躺了两天,父亲的脸色逐渐有了起色,时不时还在床上坐起来,偶尔也下地扶着桌子走几步,只是躺床上必盖被子,起来必披大衣,好像很怕冷的样子。父亲有时还和母亲说几句话,有时还能笑一笑,神态很是祥和,完全没有了前段时间的焦虑忧愁。
在房间翻着日历数着离9月1日还剩两张,陈稻知道最后的时间到了,决定把心中的决断跟父母说清楚,让他们彻底断了这个念想。陈稻知道,父母一开始会很难受,而且父亲现在还在生病,但稍假时日父母会缓过来的。毕竟人还在,日子还得过。
这天晚饭后,陈稻洗完碗回到桌边坐到木条凳上,母亲坐在父亲床沿。陈稻故作轻松地对父母说:"爹,娘,我知道你们这段日子很不容易,到处筹钱,我心里很不好受。我让儿子的很感激你们,但咱家的情况就是这样,千辛万苦也筹不齐学费。现在离9月1日只剩下两天了,这学我还是不去上了。你们放心,咱家还是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少了什么。"
预想中沉默、失落、失望并没有出现,相反地,父亲裂开嘴露出了笑容,扭头对母亲说:"拿出来吧。"
母亲便站起身走到床头拉开柜子拿出一个包袱放到桌上,一层层掀开,最后露出的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母亲把钱推到陈稻前边。
陈稻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摞钱,不可置信地用手摸了摸,好半天才看着父母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钱远房亲戚借的远方亲戚是住在省城的?”
父亲灿然一笑,说道:"你别问那么多。这些钱给你上学足够了吧"
陈稻连忙回答道:"够了,哪用的了那么多。"眼里记是惊喜。古木逢春,陈稻的心境从无奈到希望再到失望最后到现在的喜出望外,犹如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终于走过艰难万险否极泰来。
当天晚上陈稻便开始收拾行李。大伯答应的行李箱并没有送来,母亲便把一个旧的行李箱取出来拿出里边的衣物提到陈稻房间,反复叮嘱陈稻不要拉了什么东西,尤其是衣服不要带少了,免得天冷着凉。
到了下半夜,陈稻躺在床上正遐想着读大学的情景,忽然听得父亲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的,越咳声音越大。陈稻忙起身披衣走到父亲床前。母亲早已在旁端着脸盆在给父亲接痰沫。
陈稻慌忙走过去帮忙,坐到床沿左手扶住父亲的肩膀,右手不停地从上到下捋着胸前。
父亲咳嗽停歇了一下,艰难地用双手撑着床板想坐起来。陈稻急忙把手伸到父亲腋下想扶起父亲,却听得父亲痛的大叫一声,额头上嗖嗖冒出冷汗。母亲急得在旁边大叫:"快放手!"陈稻触电一样忙把手抽了回来,吃惊地看着父亲。过了好一会,父亲才缓过劲来,母亲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坐了起来。
陈稻疑惑地看着父亲,问道:"你的腰怎么了"
父亲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母亲忙回答道:"没什么,不小心闪了腰。"
"不对!"陈稻根本就不相信,先前说是染了风寒,现在说是闪了腰,哪有那么多灾难凑巧都发生在父亲身上?陈稻不管不顾地掀开父亲衣服下摆,只见左肾位置缠着厚厚的纱布,渗透出来的鲜血干涸在雪白的纱布上。陈稻瞬间明白了,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记眼不可置信地喊了起来:"爹,你你",全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母亲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把瞒了这么多天的辛酸痛苦通过泪水一起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