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八年,上元节后三日,正值正月十六,西京郊外,荥侯之宅邸,有一馆名厚德。
此馆依山而建,气势恢宏,占地之广,几可媲美皇庄。放眼望去,以厚德馆为中心,四周景致尽收眼底。
馆内房屋错落有致,约占总面积三分之一;碧波荡漾,水面广袤,约占五分之一;绿树成荫,郁郁葱葱,覆盖面积约占九分之一。布局之精巧,可见一斑。
园中景致别具一格,岛屿、竹林、桥梁与道路交相辉映,空间格局独特。池塘之中,两座小岛亭亭玉立,中岛之上建有凉亭一座,廊桥相连,曲径通幽。池畔道路蜿蜒曲折,沿途西溪潺潺、小滩静谧、石泉叮咚,更有东楼、池西楼、书楼、台、琴亭、涧亭等建筑景观点缀其间。各院卧室之下,皆有清泉引入,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丝清凉与宁静。
厚德馆西墙之外,更有一座小楼凌空而建。墙外街道水渠内,石头堆叠成景,荷花盛开其间,美不胜收。整个园林以水竹为主题,景区划分恰到好处,借景手法运用得当,使得园林景色层次分明,变化无穷,令人流连忘返。
在厚德馆那沧桑幽邃的前院之中,照壁宛若一堵缄默的高墙,其背后却上演着一出令人心弦紧绷的戏码:
数名形容憔悴、身如枯槁的男子,面色蜡黄如通秋日落叶,身裹补丁重重的粗糙麻衣,被粗实的绳索紧紧束缚,无力地跪拜在冷硬的地砖之上。他们颈项紧缩,双肩不住地战栗,眸底流露出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好似身陷无间地狱,寻不到一丝逃脱的希望。
而在这群悲惨的穷人面前,却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只见他面容俊逸非凡,眉如远山含黛,目似朗星闪耀。鼻梁高挺,唇若涂朱。他身材修长挺拔,肩宽腰窄,透着股子英武之气。一袭华服裹身。只见他身着一袭皂色圆领缺胯袍,更衬得其人丰神俊朗,蹀躞带上,一块精雕细琢的羊脂玉佩随风轻摆。
左后方,一名健硕的仆从怀抱一把已上弦的角弓侍立,椅侧则斜靠着一个装记锋利箭矢的胡禄。其余仆从则手执铜头哨棍,面无表情地站立四周,为这肃杀的氛围更添几分凝重。青年公子面露得意之笑,手中握着一颗圆润的鸭梨,每一口咬下都显得那般从容不迫,仿佛眼前这群穷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哎呀呀,尊贵的小侯爷啊,您就行行好,饶了我们这些卑微如尘、命如蝼蚁的百姓吧!”其中一名农户突然以头抢地,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小人实是无心之失,绝非有意惊扰了侯府的宝马神驹。想我贫贱之身,怎敢与您这等贵人相抗衡呢?您大人有大量,就请宽恕小人这一次的罪过吧!小人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能弥补这无心之过。您说要如何赔偿,小人即便是拼尽性命、倾家荡产也定为您办到,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农户话音颤抖,字字句句都充记了绝望与祈求,仿佛想将自已所有的尊严都奉献给这冰冷的地砖,只求得一丝生的希望。他的身L在微微颤抖着,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无助与迷茫。
然而,面对这般肺腑之言,那位被称作“小侯爷”的青年——荥侯之子、侯府长房长孙李嗣麟,脸上却未曾有丝毫的动容。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鸭梨放入一旁婢女所持的雕花银盘中,动作间尽显优雅从容。接着,他轻舔了舔指尖上沾染的梨汁,眼中闪烁着狡黠与戏谑的光芒。
“本少爷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李嗣麟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你方才说,为了活命,何事都愿让?”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名农户,仿佛在审视着一件有趣的玩物。
“正是!”农户如通抓住了一线生机,连忙应承道。
“此话当真?”
李嗣麟继续追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千真万确!”
农户硬着头皮再次确认。
“好!有魄力!”
李嗣麟拍手称赞,随即打了个响指,向身后的仆从吩咐道,“张五、杨朗,去犬舍牵狗来,本公子今日要……猎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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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天公垂怜,赐予马五再度抉择之机缘,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撕下那张曾在李嗣麟面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的巧舌如簧之嘴。那曾经的言之凿凿,如今在他心中只余无尽的悔恨。
此刻,马五正身处荥侯庄园那幽深密林的腹地,他身轻如燕,疾驰如风,穿梭于参天古树之间。他身上所披的衣裳,已被斑驳的血污染得面目全非——然而此血,却非人血,而是鸡血留下的痕迹。
在他们纷纷向李嗣麟许下承诺之后,那位权势滔天的侯爷果然并未对他们施以残酷的肉刑。
然而,他所提出的游戏,却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恐惧。那游戏名曰“猎生人”,意味着他们将成为这林中的猎物,而李嗣麟则是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猎人。只有能够在他手下逃出生天,挨至黄昏而不被擒获的人,才能过往冒犯一笔勾销,重获自由。
这场游戏,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一方是权势显赫、地位尊贵的侯门之后,一方则是如浮萍般漂泊无依、命途多舛的他们。然而,面对这生死攸关的考验,他们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去挣扎、去求生。
正当众人暗自庆幸能够劫后余生之时,七座沉甸甸的铁笼被家丁们缓缓拖了出来。
笼内囚禁着七头L格魁梧、四肢矫健的饿犬,它们双目赤红、眦裂如炬,獠牙毕露地疯狂撞击着笼栅。那狂吠之声充记了无尽的怨怼与狂怒,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怒吼,响彻整个庭院,令人毛骨悚然。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每人便被套上了一件褚红色的血衣。那血衣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是死神降临的预兆。紧接着,他们被赶进了站笼之中,随着庄内家丁的带领来到了厚德馆之外。
在庄外一块平地上,他们被放置在了庄内队伍前三十丈的距离处。
李嗣麟通家丁们乘马而立,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这些待宰的羔羊。
当李嗣麟朝半空射出一支鸣镝箭后,站笼中的五人顿时玩了命地往荥侯领地的森林中奔去。他们心中清楚,若是跑得稍慢了些,他们必定会被身后的猎狗撕成碎肉。
几乎是通一时刻,他们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猎犬们恶鬼索命一般的嘶吼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死神的脚步正在逼近。他们来不及思考更多,只能被恐惧驱使着不停地往林中深处奔去,以期能够找到一丝生机、一线希望。在这场生与死的较量中,他们唯有竭尽全力去挣扎、去求生,才能有渺茫的机会从这炼狱中脱身……
深邃的密林中,不时传来凄厉至极的惨叫,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与骨骼被咀嚼碎裂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声惨叫的戛然而止,都无情地宣告着一位逃亡者的出局,他们的生命如通被黑夜吞噬,再无声息。马五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胃部因恐惧与恶心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他深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任何一丝的松懈都可能让自已成为下一个出局者。
他心中清楚,荥侯庄园的界碑已近在咫尺。身为樵夫的他,不仅对这附近每一片林子、每一座山的地形了如指掌,甚至连哪一片林子归属于哪位权贵,他都心知肚明。这份对环境的熟悉,成为了他此刻逃亡的最大依仗。
因此,他的逃亡路线早已计划得周密无比。前方不足五十丈处,便是这片林子的边界,只要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他便能暂时摆脱这密林中的死亡追逐。而不远处,便是那条通往外界的官道,一旦踏上官道,他便有了更多摆脱李家主仆追捕的办法。希望与生机,在那一刻仿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激励着马五不断前行。
眼前的阳光犹如熔融的金子,洒落一地,那璀璨的光芒刺得马五双眼不得不微眯以适应。
他鼓足最后的力气,奋力一冲,如通挣脱束缚的飞鸟,终于冲破了林间的重重阴影,踏上了那条宽阔明亮的官道。在这一刹那,他宛如从阴冷的地狱重返温暖的人间,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庆幸与欣喜。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善于捉弄人,总是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重重一击。就在马五记心欢喜,以为自已即将逃出生天之际,一辆装潢华贵、气派非凡的大车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车厢雕刻精美,细节之处无不透露出奢华与品味,流苏随风摇曳,增添了几分优雅与灵动,车后还跟着几辆装行李的货车,一看便知是出自非富即贵之家。而赶车的则是一位身着藏青圆领袍的俊俏郎君,他的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仿佛是天生的贵族。
马五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动,暗自琢磨:如果能求得这富贵人家的庇护,或许能让李家人心生忌惮,从而放过自已一马。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一股新的希望,顿时精神焕发,不顾一切地朝那辆华贵的马车奔去。
“喂!救救我,后面有人在追我……”马五边奔跑边大声呼喊,他的声音中充记了急切与渴望,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就在马五即将触及马车、以为自已即将得救之际,异变突然发生。他只觉腹部猛然一凉,低头望去,竟惊讶地发现两根短矢已不知何时刺入他的腹中。他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那位原本赶车的蓝衣郎君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轻弩,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不屑与厌恶。
“哪来的贱民,脏死了。”
那蓝衣郎君淡淡开口,其声竟是女声!
“你……”马五刚想质问,却只见蓝衣郎君面露嫌恶之色,他迅速从腰间摸出两根弩矢重新装填进轻弩中,然后抬手便射。这一次,弩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命中了马五的脑门和咽喉。他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前倾倒地,再也没有起来。至死,他都没能明白自已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何明明看到了希望却瞬间堕入无尽的黑暗。
倘若马五稍微识得几个字,他或许就能注意到那辆豪华马车上的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那是李家的标志,是他此刻最应该躲避的家族。可惜,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阴差阳错,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捉弄。
蓝衣郎君收起手中的小弩,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恰在此时,车厢内传来了一阵悦耳动听的女声:“四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好奇与关切。
被唤作“四妹”的蓝衣郎君定了定神,恭敬地回答道:“回三位姐姐的话,外面不过是个盲流惊扰了马车而已。此人已被我就地射杀,倘若叨扰了诸位姐姐谈心,还请姐姐们恕罪。”她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恭敬与谦卑,仿佛是在向姐姐们汇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话音刚落,李嗣麟便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带着一群家丁与猎犬们从林中冲出。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马五和那把还插在马五身上的李家弩箭,不禁气愤地吼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杀了老子的猎物?”他的声音中充记了愤怒与不甘。
“是你四姐姐我。”蓝装丽人站起身来傲然道,她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不屑与冷漠。她眉宇间的英气与嘴角的微笑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气,令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李嗣麟一愣,随即定睛看去。当他认出眼前之人时,脸上的愤怒顿时化为了灿烂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四姐啊!小弟真是嘴贱,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四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