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鸢想了想,唇角微妙地勾了勾。
前世,她去救婆婆郭氏,顺便救了与郭氏藏在一处的三姑娘沈红蕉,而沈八郎去救沈葭和她爹娘。
结果呢,郭氏和沈红蕉安然无恙。
沈八郎只带回了六嫂丁凝,和沈三郎的儿子沈荻。
后来,丁凝不愿改嫁,却想给沈六郎留个后,于是委委屈屈嫁给沈八郎当兼祧的媳妇,继续做沈六夫人。
冯鸢转身,急急忙忙给沈八郎解开绳索,含泪道:“夫君,你半天不出声,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幸好换成我行刑,你还有一口气在!我这就带你逃!”
沈八郎恢复自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疼得快晕过去,汗出如浆道:“去,去明阳山庄,找,找母亲,母亲藏在那儿。”
他庆幸。
幸好是冯鸢出手,用最小的刀子,划最小的伤口,若换成那刽子手,自己现在未必有命在。
冯鸢抬袖抹泪,一脸决然道:“夫君,那你去找母亲,我去找葭葭。我坚信,我们沈家世代忠烈,祖父、父亲、兄长们绝不是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他们必定拼尽了一切,拼上了性命去抵抗乌托,倘若连他们都挡不住乌托,成王那菜鸡又怎么可能挡得住?
“因此,神都必定陷落!我们找到母亲和葭葭,就快些朝南逃,如何?若失散,就约定在墨月山会面,如何?”
沈八郎想说,以他现在的伤势,不一定能活着走出神都。
可望着娇妻信赖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只救母亲,不救女儿的话来。
弱质芊芊的妻子都敢一个人去救女儿,他为何不能一个人去救回母亲?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女儿确实重要,但女儿死了可以再生,母亲却只有一个。
想想妻子坚强勇敢地亲手凌迟他,强忍血腥保下他一条命,他实在说不出让她抛弃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好,那阿鸢,你要小心,救了葭葭,立刻走,一刻不要停留。连祖父、父亲他们都挡不住的乌托,神都守不住的!大燕危矣!”
冯鸢点点头,丢下他,拔腿跑向南城。
她下手极狠,沈八郎走不到明阳山庄,就会血流而亡,死在半路上。
他死前会想什么呢?
谁知道呢?
谁关心呢?
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罢了。
神都的百姓疯狂逃命,一窝蜂涌向南城门。
冯鸢这副娇弱的身体,被人流裹挟着,没跑到一半,便双腿发软,眼冒金星,饥饿的肚子咕咕乱叫。
她靠着墙,喘着粗气。
一匹受惊的马,在大街上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高高昂起马头嘶鸣。
马背上一身锦绣衣裳的男人疯狂喊救命,马蹄不知踩死踩伤多少人。
人群越发混乱。
冯鸢心想,如果有一颗辟谷丹就好了。
她能制服那匹马。
突地,手心里硬硬的,似捏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冯鸢一怔,摊开掌心,那颗圆滚滚的东西,不就是辟谷丹吗?
果然是幻境,想什么有什么。
冯鸢一笑,拈起辟谷丹吃了。
只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辟谷丹化开,腹内便有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充满能量。
冯鸢看准时机,几个箭步冲上前,踩了一脚路边的菜摊,跃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掌控缰绳,指使马儿奔向人少的街道,同时一手不断安抚马儿,又捻了一颗辟谷丹投喂到马嘴里。
白马渐渐温顺下来。
冯鸢跳下马背,拍拍吓得瘫软的男人,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伏在马背上干呕,闻声这才侧头看向救自己的人,不由吃了一惊,一激灵坐直身子。
这人竟是女子!难怪刚才她环着自己时,感觉她抓缰绳的手小小的,手臂也不够长。
而且,这女子竟穿着囚服,半件囚服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世道果然乱了,衙门里关押的女犯人都跑出来逃命了!
“这位,这位巾帼英雄,”男人不知冯鸢犯过什么罪,对冯鸢既感激又畏惧,磕磕巴巴道,“多谢您救命之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望恩公笑纳。”
说罢,他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
冯鸢抓紧缰绳不松手,没去接那荷包,仰头笑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金银太俗气,这样吧,你下来,这匹马给我,当做你的谢礼。我怕它还会发疯,到时你又遇到危险,可没人救你了。”
男人有些不舍:“我,我家中正等着我回去……”
“若没有我,你今日会死在马蹄下。”冯鸢尽量和气地与他讲道理。
若非看中他的马,她何必浪费救女儿的时间,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越和气,男人越害怕,生怕这女犯人是因杀夫入的狱,麻溜爬下马背,瑟瑟发抖道:“那就,就送给恩公。”
“我们恩酬两清。”冯鸢道了句,踩着马镫一跃上马,顺手拿了猪头摊上的大砍刀。
男人见她骑马跑了,唰地掉下眼泪,飞奔跑向大街的另一头。
吓死了!
他以为那女恩公会剁了他,杀人灭口!
冯鸢一路骑马,来到一座破败的宅子。
宅子门口的台阶上、房顶的瓦片,都生了青苔,院子里杂草丛生,仿似多年无人居住。
大门里外落了锁,冯鸢翻墙进去,看到个人影匆忙朝里面去了,忙追上去,唤了声:“爹!娘!葭葭!”
冯勉的背影僵硬了一瞬,旋即转过身来,惊慌的神色瞬间激动,眼里闪过泪光,唤道:“阿鸢!你还活着!我的女儿,你真的还活着!”
他扭头朝后堂喊,“夫人!葭葭,快过来,你们快看谁来了!”
喊完,他扶住冯鸢的两只肩膀,上下打量,老泪纵横,“阿鸢,你这是吃了多少苦?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哪里受伤了?宅子里有医药箱,快让你娘给你看看,包扎伤口。”
关雪晴一身荆钗布裙,牵着三岁的沈葭,还未看见人,便听见她的哭声:“是阿鸢吗?真的是阿鸢吗?我的阿鸢还活着!阿鸢!”
看见女儿,她顿住步子,满眼不敢置信,然后丢下沈葭,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冯鸢,痛哭道,“阿鸢,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不是我眼花,不是我做梦!”
沈葭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冲过来,抱住冯鸢的大腿,哭唧唧喊道:“娘!娘!”
这几日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教导过,小姑娘的哭喊非常小声。
越小声,却越显得小女孩委屈。
娘仨抱头痛哭。
冯鸢哭得双眼模糊。
隔了三百多年,隔了两辈子,她终于再次见到爹娘和女儿。
天杀的沈玉骁!
他最好死了,不然,她定然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