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配合尚可喜、耿继茂南下进攻广东的攻势,福建清军秘密调动兵马,并于数日前对盘陀岭发动突然袭击,一句拿下了尚在修复之中的蒲葵关。
接下来,这支由福建提督杨名高率领,坐拥福建提督标营,福建左路镇标以及抽调自漳州、泉州、兴化三府的近万绿营先后越过了这座半年前还曾为明军誓死守卫下来的战略要地,直扑云霄镇。
云霄镇城崩塌多年,修复花费巨大,以致动工计划一拖再拖。待到清军突然出现在城外,云霄副将卢若骥率军迎战,与清军在云霄镇展开了殊死巷战。最终,寡不敌众,全军溃败,卢若骥英勇殉国,只有少数守军乘船逃了回来。
郑成功接到消息时,卢若骥已死,清军已经在继续向诏安县城迈进的途中。为此,郑成功不得不出兵迎战,因为这已经并不仅仅意味着是去年下半年的战果即将付诸东流,更重要的在于当清军一旦拿下诏安县城的话,只要越过了分水关,那么潮州也将会面临着再度陷落的危险。
比起明军,清军打得有配合多了。
看过了求援信,陈凯一度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殉国于云霄,就连以长林寺义勇为主体组建的云霄协也损失惨重,心中痛楚自是难免。可是待重新恢复过来,却又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崇祯朝朝廷权威下降,武将逐渐脱离控制,弘光朝、隆武朝更是出了江北四镇以及郑氏集团这样凭拥立大功而跋扈自专的大藩镇,等到永历朝,西勋陈邦傅、东勋李成栋,另有刘承胤之流,皆弄权朝中,而各地藩镇,亦是如同一盘散沙似的,各行其是,不仅信不过彼此,就连朝廷的令谕也是多有不尊,而朝廷对此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任何办法。
武将如斯,文官亦是多有秉承着党争和个人恩怨的思路做事,甚至为此不惜败坏大局。相较之下,反倒是清廷的组织力更强,就好像是一块鹅卵石敲在了一块布满了裂痕的巨石之上,巨石虽大,但力不能一,也照样只能被那块鹅卵石一点点砸成碎末。
郑成功紧急调遣部队的同时,很快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说是碣石卫的苏利降清,甚至在惠州方向的海面上,还疑似出现了许龙的影子。
从前年被郑成功驱逐至今,两年的光景,许龙原本是去广州投奔李成栋,结果正赶上李成栋反正,就被迫流落海上。凭着那些运上船的积蓄,以及海上的劫掠,苦撑至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重归我大清的怀抱之后,便忙不迭的跳出来要与郑家的水师相争。
这对郑成功,对陈凯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还准备浮海援救广州的,现在已经沦落到被清军东西两线夹攻。所幸,用林察的话说,许龙在海上漂了两年,就算人能上岛居住,船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海上的压力没有那么巨大。
在这方面,林察是有着丰富经验的,一旦想到许龙带着那些乞丐一样的族人驾着破破烂烂的海船来和郑家的水师打海战,就没有人不想笑的,但陆路的压力却并不能因此而有些许衰减,甚至一旦许龙载着更多的清军赶来,压力只会是更大。
为此,郑成功决定分兵出击,由他亲率戎旗镇、左先锋镇、亲丁镇、援剿右镇、中冲镇、前冲镇、左冲镇、右冲镇、前锋镇以及铁骑镇迎战福建绿营,由黄廷统领援剿左镇、右先锋镇、后劲镇以及正兵营坐镇潮州西南部,防备苏利。
大军紧急调动,陈凯的任务也变成了回到南澳岛去督促武器生产。这样的结果,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问题在于,莫说他是否有决定权,就算是决定权在手,一旦大军西进,那就意味着潮州很可能会在清军的攻势下陷落,这就立刻变成了拉动拉杆撞死一个,坐视不管撞死五个的电车难题,甚至其中关于道德和功利的东西还要更加复杂。
我不是大军主帅,没有决定权。
这样的理由或许可以自我安慰,但是陈凯很清楚,这根本就是在逃避面对,也绝非是他的风格!
先期,施琅等人已经带着左先锋镇、援剿左镇以及援剿右镇提前出发了。明天,大军启程,郑成功率领其他各部赶往分水关,而陈凯也要赶回南澳。今天是最后的机会,陈凯决定和郑成功再深谈一次,哪怕他已经没有什么实力去改变什么了。
书房之内,烛火摇曳,郑成功的眉宇之间,忧思难掩。此番清军南下,福建绿营以及苏利、许龙,不过是牵制他的偏师罢了,但这却已经是他起兵以来所面对的最大的困境了。
国姓,下官还是认为,广州那边,咱们不能不管!
这个问题,从郑成功宣布赶去福建迎敌开始,就已经没有人再提及了,先见之明在身的施琅趾高气扬的带着先头部队出发,就算是陈凯也没有再说过什么。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到了此时此刻,陈凯却旧事重提,郑成功的目光深邃,当然明白,陈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肯定是有了主意才会与他说项。
竟成,你知道,我已经分不出一兵一卒给你了。
战兵诸镇、各营,各地驻军,下官一个也不用。国姓只需要给下官些船,即可。
………………
第二天一早,大军改变了原定的由水师护送前往诏安的计划,转而由广济桥越过韩江,走陆路奔分水关。
大军出发的同时,陈凯乘着水师顺流而下,返回南澳岛。那里,是陈凯的主阵地,也是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他准备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让这些成果发挥更大的作用,只是在昨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么快罢了。
海船南下,一路航行,海澄、南澳的水师也都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等待陈凯将一切准备就绪。
陈凯回到南澳岛,与陈豹密谈了一番,就赶回了军器局,与陈启、老鼠须子等军器局以及军器局下属工坊的管理人员谈话。谈话过后,所有人都带着紧张而兴奋的神色离开了陈凯的公事房,而陈凯也没有回返家中,仅仅是稍加整理了下思绪,便启程前往码头。
码头上,辅明侯林察的舰队早已是焕然一新,其中有修复、保养的旧舰,也不乏这两年打造出来的新船。大大小小,也有百多艘的样子,武器、给养,早已准备就绪,只待陈凯的到来。
林侯,这次麻烦您了。
陈参军这话说的,都是为国姓效劳,何谈麻烦二字。更何况,能与陈参军共事,是我林察的荣幸。
曾经意气风发的辅明侯,在那一年多的风霜雪雨之中,磨砺的圆滑了许多。陈凯不敢托大,拱手一礼,便要紧随其后登上林察的座舰。可也就在这时,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却拉了下他的袖子,随即给了陈凯一个眼神。
顺着小厮的眼神延伸出去,一艘刚刚入港的海船上,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在搀扶下踏上了踏板,缓缓下船,目光却在空气中与陈凯的视线交融。
又是一个四月啊。
小厮平日里话不多,但很多事情却都跟个明镜儿似的。陈凯匆匆忙忙于公务,他却注意到了这点。
奈何,陈凯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再去风花雪月了,只是转过头,便要登船。但是脚还未踩上踏板,却又收了回来。
把这个交给她。
借了笔墨,草草写了句话,陈凯交给小厮,便登上了林察的座舰。海船缓缓离港,随后便是更多的舰船尾随而去。
码头上,女子透过帷帽的轻纱,眺望着远去的海船。海风吹动,裙摆摇曳,恍如初夏待放的花朵,在暖风中轻轻晃动。唯有,那葱白似的指尖捏着的纸张,却紧绷得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动。
诚如郑小娘子所言,坐观成败,确非吾之本色。此去广州,能救回一个,便是一个!
我,信你。
折纸为书,郎心若石;激丹微颤,妾韧蒲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