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医此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原本说的消息是关于睿王那一次在后宫闯进顾家大小姐房间的事情。
这事儿他一直装在心底没敢说出去,后来听到了宫里头的那个老迈的冯公公酒后吐真言,将他整个吓了一跳。
冯公公喜欢喝酒,年轻的时候无所谓,如今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不行了,还挣扎着要喝醉。
有一次喝得多了,病了一场。
宫里头的内侍们,又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王公公,李公公之类的大人物。
病了后,自然是请不动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的,便是自个儿拖着病体去太医院讨一些药渣都要赔上不少的笑脸,就这样也不一定有。
冯公公早些年和宋太医关系不错,都是服侍后宫太妃们的。
宋太医趁着给后宫太妃们诊平安脉的时候,顺道给冯公公诊脉送药。
冯公公病好后,非要请宋太医喝酒,宋太医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老东西迟早得死在酒坛子里。
可多年的朋友不去,他也觉得不合适,两个人一顿酒下来倒是喝得酣畅。
冯公公酒后对着自己的老友和救命恩人,开始变得嘴巴不把门儿。
醉醺醺的说告诉他一个好玩儿的事情,便是北狄质子拓跋玉主动喜当爹的事儿。
那睿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成迷,不是睿王的,睿王还亲自差人来探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不想拓跋玉得了消息后,竟是主动让他们这几个人故意传出消息说,那个孩子是拓跋玉非礼睿王妃后留下来的。
还笑着说,这世上有权有势之人的想法,他们委实不懂,竟是故意喜当爹。
冯公公将这事儿当成了一个乐子说出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太医也是老年的狐狸成了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睿王爷是不是也以为那个孩子是别人的,可分明是他的啊!
他到现在都藏着那天睿王留下来的那块儿玉珏,许是慌乱之中走得急,挂在了树杈上。
这事儿,他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去的。
毕竟他面对的都是顶级权贵,他只是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势力的太医,只等再熬几年,等他服侍的这一批老太妃都薨了,他也就能被彻底放出宫城了。
便是与那宫城再没有瓜葛,如今宫里头的太医们也都偷偷开了自己的医馆和药堂。
他也收拾了一片小铺子,虽然比不上顾九龄的医馆那般赚钱,但是也足够供养一家老小的吃吃喝喝。
他反正也没事儿干帮衬着儿子将日子过好就成。
他这样的小老百姓,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管得着睿王的事儿。
偏生问题出在了他这个孙子身上,孙子喜欢舞刀弄枪,从了军。
可惜孙子不听劝,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军中的权贵。
这一次更是得罪了三皇子麾下的一员悍将。
那人贪军饷喝兵血,还屠杀村民当作盗匪的人头,同朝廷邀功,坏事做绝。
偏生自己孙子看不下眼,本来已经升了百户长,却因为顶撞将官被打了五十军棍关了起来。
这下子宋太医真的是慌了,想起来在军中能说得上话,能和三皇子抗衡的只有萧胤。
之前他便来了一次,不想萧胤居然不在。
还以为再等几天,哪曾想睿王妃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被烧死了。
他若是再说这件事情,显得分外的尴尬。
可孙子那边等不起啊!
若是再被关下去,人都没命了。
他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儿小孙孙!
宋太医哆哆嗦嗦的迈步走上了台阶,刚要敲门,不想睿王府大门打开。
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一队队的护卫,像是急着去做什么。
他忙躲在一边,直到那些人走远了,这才走过去恳求门口的护卫进去通报。
这位小哥儿,麻烦您替小老儿进去报个信儿,小老儿有急事找王爷!此事……
对不住了,王爷出城了!再等些日子来吧!
急着见王爷的人多了去了,都排队等着呢!
护卫不耐烦道,这些日子王爷几乎要疯了,哪里管得了别人家的破事儿。
宋太医感觉像是被五雷轰顶,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宋太医要说的话必须当着萧胤的面儿来说才行。
他自然见不到正主子不敢说话,即便是宰相府门都难进得很,更何况是睿王府这么高的门第。
此时宋太医看出来了,睿王妃一死,睿王的心思哪里还在这里,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他一时间心灰意冷,见个人怎么这么难
手中拿捏着的证据就像是烫手的山芋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可孙子等不起了啊!
若是再救不了人,怕是他宋家这一脉就要绝后了。
睿王府守门的护卫瞧着眼前呆呆愣愣的老头,不禁心头厌烦。
如今王妃死的那么惨,王爷自个儿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个活命来,说不定就要难过死了。
哪里有还有力气管这些陌生人的事儿。
他有些不耐烦的推了推宋太医僵住了的身体,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杵着了,你也瞧见了,王府要办丧事,忙得很,没工夫招待你。
等过些日子,王爷闲下来再来!若不是瞧着你岁数这么大了,我才好言相劝,走吧,走吧!
宋太医跌跌撞撞被几个护卫推开,他一时间茫然无措了起来。
不禁恨自己是个无能且端不上台面的太医,在后宫浸淫了那么多年连一个可靠的主子都没有巴结上。
如今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孙子毙命吗
他心下一横,罢了,罢了,若是萧胤这条路子走不通,他就去告御状,可他要告的是三皇子,是段贵妃,是八大世家之首的段家啊!
他哪里能告的赢
别说是告御状,怕是连天家的面儿都见不着的。
做了太医这么多年,也只在后宫太妃们住着的那些冷宫里来回磋磨,明明在宫中却与皇上隔着天地和万重山。
他一时间恍惚了起来,小人物的命运便是这般的可悲。
宋太医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何时早已经老泪纵横。
儿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留在他身边做了个配药的药师,一家子经营小小的医馆,只求不出差错,赚点小钱供养家用。
孙子却像是长了反骨,非要投军,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老天爷啊!睁开眼看看吧!
世家横行,小民竟是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没有啊!
他还是宫里头不入流的太医,若是寻常百姓家,遇到这事儿便是只有死路一条!
宋太医想着,哭着,一步步挪着,四周的车水马龙也变成了一片荒芜。
突然迎面跑过来一辆马车,正值拐角处,对面根本瞧不见这边胡乱走到街中心的宋太医。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传来,车夫的惊呼声,车辕擦着宋太医的身体撞过来,宋太医顿时被撞晕了过去。
四周传来一片尖叫声,马车的帘子也掀了起来。
金枝蒙着面纱,头上戴着白色绒花,眼睛都哭肿了,身上穿着素白的裙子,像是给亲人戴着重孝。
她刚从郊外的庙里回来,替被烧死的顾九龄和一双孩儿祈祷。
没想到回城的时候,马车撞了人,她忙下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