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梧又返回了酒楼。
米振川正拿着算盘,对着账本,抬头见到她,意外地道:五小姐,可还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纪青梧摇了摇头,道:无事,你忙你的,我们先去三楼。
见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人,米振川不再多话。
身边的伙计道:掌柜的,那个人看着好像是两香阁的莫女使。
米振川继续拨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呵斥道: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就别瞎打听。
到了三楼,纪青梧随意推开了一间包间的门,她找了个地儿先坐下。
今日游街少说走了二里地,还是穿着这么一身行头,她早就脚酸。
莫凌凌咣当一声就跪在她面前。
纪青梧使了个眼色,兰芝就过去扶她起来:这位小姐,快起来说话。
莫凌凌推开婢女的手,眼神执拗地盯着她看。
纪青梧挥了挥手,道:兰芝,你先去门口等。
包厢剩下她们两人,莫凌凌却还是垂着头不说话,就这么跪着。
纪青梧问道:你是特地来寻我的,为何不说话。
听到她的问话,莫凌凌抬起头来。
这位纪家五小姐今日搞出很大的动静,大半个临安城的男人都出来看她,本来进门资格一票难求的两香阁,都因着她,变得冷冷清清。
莫凌凌得知纪五小姐在街上的消息,就欣喜地立马从阁中出来。
纪青梧见她神色,像是有什么很难开口之事。
想到她才小产不久,刚从命悬一线的鬼门关救回来,本就身子亏空。
她今日一身白色,鬓边只有一朵白绢花,不知是不是在为失去的孩子服丧。
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结果,莫凌凌又咣当几声,磕了三个响头。
这房间久未有人至,地面上都有了一层积灰,这灰都被她震起来不少。
莫凌凌的额头挂着灰,再次抬起头看她,还是不说话。
纪青梧站起身,看着外边的天色道:你不说话,我就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莫凌凌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看到纪青梧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就说不出来话。
不是不好看,而是惊艳。
并不像胭脂俗粉那般的俗气,而是大红里带着大雅,她才知什么是柳媚花娇百般红的绝世佳人。
而且这幅妆容下的纪青梧,人靠衣装,气势也极盛,让她都生了胆怯之意。
莫凌凌呆呆地道:纪小姐若是在两香阁,定是艳压群芳的头牌。
纪青梧垂眼瞧她,额间的眉心坠跟着微微一荡,语气泛凉。
怎么,你是来给你们阁中招揽姑娘的
莫凌凌的话并没有贬义,她慌忙解释:纪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怕纪青梧真的离开,下次再想见到她,就不知是什么时候。
赶紧道:我是来谢谢纪小姐的救命之恩。
纪青梧道:你已经谢过了,这件事不用再提,我还有其他事。
莫凌凌忽然冲过来抱着她的腿,还没说话,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纪青梧唤她:莫姑娘。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语气却冷淡。
我不是你们阁中的恩客,眼泪对我并不管用,如果你只是想要谢谢我,这份谢意我已经收到,要是还有旁的事情,不妨直说。
莫凌凌泪眼朦胧地抬眼望她,凄凄切切地道:求纪小姐收留。
她失了孩子,身子虚弱,女子的大好年华就这么几瞬,她在两香阁中的地位大不如前。
这青楼就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人要是失势,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一脚。
莫凌凌这几日品尝了各种酸苦,已经起了要离开的心思。
她手里还有不少银两,赎身出去没什么问题,她之前一直等着黎承训帮她一家沉冤得雪,她能以清白之身,堂堂正正地走出两香阁。
但现在,全都是大梦一场,她早就醒了。
她如今是官妓,找个落脚之处谈何容易,在整个临安,她想来想去,只有纪青梧可以帮她。
纪青梧问道:莫姑娘,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莫凌凌小心地回答:纪小姐,是,是个好人。
纪青梧勾唇笑了,笑语嫣然地道:可我不是滥好人。
其实莫姑娘心里清楚,你还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你把泪水落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会给你一条生路。
莫凌凌恐惧地摇头:他才不会帮我,他恨我恨得要死。
那日,莫凌凌悠悠转醒,发现嘴里发苦,应该是有人正在给她灌药。
她眼睛掀开一条缝,就和那人宛若死了婆娘的脸对上,他手抖掐住她的脖子,差点没把她捏断气。
想到段鸣风,莫凌凌更怕了。
这次眼中的恐惧是实打实的。
她带着哭腔道:求求纪小姐,我什么都能做的,我可以自己赎身,不劳烦您,只要给我个地方,让我活下来。
纪青梧眉心微皱。
倒不是被莫凌凌的哭求,哭的心软,而是她这医馆中,倒是还缺一位心思灵巧,长袖善舞的能人。
她冷静道:让我带你回纪家,这不可能。
莫凌凌身体一颤,颓唐地坐在地上。
她又接着道:月底,这处会作为一家医馆开业,如你有意......
莫凌凌立马支棱起来,忙道:有!我有意!
其余的,我让米掌柜跟你说,我还有事,就先不与你多说了。
纪青梧下楼和米振川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兰芝离开。
回到家中,纪青梧赶紧把钗环去了一大半,让兰芝打温水来洗脸。
等她收拾的差不多,一看时辰,这衣衫是没法换了,她又急匆匆地进宫去接啾啾。
若是她今日再缺席,小姑娘就得一路哭回家,晚上有她受的。
纪青梧紧赶慢赶进到宫中,来到上书房门口,刚好碰上下学,她松了口气。
啾啾早就第一个冲了出来,她没见到阿娘的身影,站在台阶下方,扁嘴就要哭。
纪青梧小跑几步,海棠红的瑶光锻裙摆一飘一荡,出现在小丫头面前。
也像是要降落到朱门大开的勤政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