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一步步送盛兮至大门口,最初送盛兮过来的何家车夫见此便欲牵马过来,却冷不丁看到方瑾看向自己的眼神,脚步当即一顿,再不敢上前,只是低着头任由他们走过。
方瑾叫人牵来了自己的马车,对盛兮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盛兮一愣,下意识道：你亲自送那不用,让车夫送我就好！
方瑾却道：走吧,我正好也要出城办些事,顺路。嗯,就免了让他们再跑一趟了。
盛兮轻啧一声：你倒是体恤下人。成吧,既如此那便麻烦方大公子了！
方瑾的马车车厢很大,为免误会,窗户皆是打开的。
盛兮有心想把窗户关上,那初冬的寒气着实逼人。但想到这时代的交际礼俗,她最终忍着没动手。其实就算方瑾没想到这点,为免不必要麻烦,她也会动手将窗子打开,或者将帘子掀起来。
如今看来,这位方家大公子是个懂事之人。
懂事的方家大公子此刻内心却是极不平静,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胆大到主动去送盛兮回去！
虽然他先前也并非没有送过其他女孩子,但眼前这人是盛兮,换了个人这心境便是天差地别！
方瑾不敢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盛兮,生怕内心被看透,竭尽控制着呼吸,却依旧没办法让眸光一直坦荡,以至于闪烁间略显心虚。
盛兮从窗外收回视线,一抬眼便见方瑾如此,不免问他：方公子,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啊,我……冷不丁被点名,方瑾下意识绷紧身子,张口竟是有些支吾,没,没事儿啊！
盛兮挑眉,明眼人一看他这般就知不是没事儿的。于是她轻轻歪头再次问道：当真没事儿我怎么看你在冒汗是身子不舒服吗若是不舒服那我……
没,没有！别担心,我没有！方瑾急忙摆手否认,意识到自己失态只得讪笑一声挽回,可能是外祖父屋里地龙太热,一时没能适应外面。
盛兮能信这话那叫见鬼,但对方不想说她定是不会强问,便点点头权当他说得对。
那一瞬,方瑾只觉这辈子的尴尬全都集中在这一刻了。
而为让自己看上去不尴尬,方瑾没话找话道：听说你相公考中了举人
话音未落,方瑾便后悔了。说什么不好,竟然去提沈安和！
然而话已出,想收回去是不可能,方瑾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而实际上,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他内心深处实则是很想将这话问出来的。
还是这次恩科的解元方瑾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盛兮轻轻眯眼看了看他,片刻后忽然勾唇点头：嗯,解元！
那倏然而起的笑容似昙花绽放,绚烂得看着盛兮的方瑾忍不住睁圆了眼。
认识这么久,见面这么多次,他极少看盛兮笑。即便是有,多半也是应付,冷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然而眼下这笑容,却一眼便让人能感受到这是发自肺腑的,源于内心的。
而这,也是令方瑾呼吸窒息的。
盛兮同沈安和……根本不似方蕊所说的那般貌合神离,而实际上,他又何尝不知只是脑子里总有个小人儿不停地撺掇着想要让他相信方蕊的话,那样,说不定他还会有一次机会呢方瑾内心苦笑,此刻也不知是该骂自己还是该心疼。
明知故犯,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解元,很厉害！比当初的他还要厉害。而且他听说,沈安和还是小三元,如今又是解元,此等成绩在整个黎国都少见。
虽未上朝堂,却已窥见优秀。如此优秀的人配上盛兮…
方瑾只觉内心苦涩像被风卷着般,将他内心仅剩不多的侥幸一点点蚕食殆尽。
人呐,果然还是需要被约束的,礼法的存在就是因为这痴心妄念,若是没有了限制……
方瑾忽然想到了方蕊,想到对方与自己说起这件事时的歇斯底里,那如同换了一个人的妹妹,让他到现在都心惊。
强迫自己将心思摆正,方瑾对盛兮道：若是有机会,引荐一下你相公吧！
盛兮：嗯,好！
方瑾看着盛兮这般,顿了一下后还是问她：盛兮,若是我大妹想要找你谈话,你还是不要去见她了！
嗯盛兮挑眉,大妹方蕊吗
方瑾：是。
盛兮：为何
方瑾语噎了一下：就是,我大妹脾气有些不好,我担心你会受委屈。
盛兮抿唇一笑：方大小姐吗我听说的倒都是她的好呢！
方瑾讪笑,敛下心底泛上来的苦涩：人嘛,总是有好有坏,尽善尽美那就太假了些。
盛兮点点头表示同意,没有再多问为什么。
其实方瑾很想盛兮能多问一些,如此他也好说得更多些,也能对盛兮更多些试探。然而他清楚,这试探从一开始就是无果的。
之后的路上方瑾维持了一段时间安静,他不说话,盛兮自然更不会多说。
直到快到了城门口,方瑾方才开口问盛兮：盛兮,你是要见什么人吗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这天色已黑,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盛兮闻言扫了眼窗外,看到距离没有太远的城门又快速收回视线：无碍,我能力几何方公子该比谁都清楚。
方瑾想到当初盛兮救自己时的英姿,而盛兮却紧接着又道：就在此停车吧！多谢方公子相送！
啊,这就要下车了方瑾一愣,下意识便想要说出阻拦的话。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盛兮直接点了点头,冲车夫喊道：麻烦停车！
车夫知道盛兮是何家贵客,听到她声音十分自觉地便停了车。
方瑾想要开口的话就这样被拦回了肚里。
待车停稳,盛兮利落地下了车,随即转身冲方瑾拱手：方公子,多谢！再见了！
方瑾啊了一声,道：再见！
盛兮落臂转身,随即离开。
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没入黑暗,方瑾捏着窗棂的手越来越紧,若非车夫喊他,他只怕要将那窗棂捏碎。
大公子,还出城吗车夫问方瑾道。
方瑾将拉长的视线一点点收回,过了许久之后,车夫方才听他小声地喃喃道：不用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