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从来没有小觑陈治涛,但真个并肩上了战场,才能真正知晓,此人为何能在近海群岛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
虽然在个体的战力上,他前不及陈泽青、田安平、饶秉章、计昭南,后又被重玄遵和他姜望赶超,甚至于钓海楼内部都有竹碧琼神临之时当为首席的呼声。
在这之前,季少卿和徐元也一度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他总是沉默的。
当初被一个招摇撞骗的老骗子假借虎皮,他也是轻描淡写,不置一词。
可是姜望熬杀季少卿,剑压钓海楼同境时,是他站出来挽救钓海楼弟子的心气。
在姜望成为大齐武安侯,势如雄岳碾天涯的时候,还是他站出来自陈不如,自避一席,用自己的名望,挽救钓海楼的声势。
在姜望陡陷险地、进退两难之时,也是他展开了狩龙旗。
他从来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绝世天才,但是他努力,坚韧,可靠。往上看并不一定能够看到他,往后看他总是在那里。
这狩龙旗一出,一百零八头强大海兽加入战局,击破伐世军仍无可能,但保全大军主力,已是无虞。
他们在侵入娑婆龙域的时候,本就扎根极稳是生生推着海族军阵往里走。此时有姜望这全场最高武力坐镇,有一百零八头不知畏死的海兽能为横墙,要斩断敌我双方的连接并不为难。
「好!」愈是决定要退,姜望愈是主动向伐世军进逼、
一记焰花焚城,送予鳌黄钟见面礼,一记苍龙七变,掀起元气乱流,扰乱海族军营。
用目光去捕捉鳌黄钟的目光,足踏青云,直迎此獠,有必杀之势!嘴里高喝:「不愧架海紫金梁!我欲覆军杀将,陈兄撑我腰杆!」
陈治涛掐诀驱动山影连绵般的海兽往前冲,只沉声道:「武安侯亲为锋矢,不曾后顾!陈某虽不才,亦不敢叫你有后忧!」
他们在这里上演将相和、袍泽情,展现信任和勇气。
鳌黄钟在那边怒不可遏:「敢以海主为奴,陈治涛!本王要灭你满门,夷你九族!」他轻松驾驭的磅礴兵煞也鼓荡出几分汹涌,一如他愤怒的心情。
此等波折,正是破阵良机。
说什么伐世强军,若被切断联系、斩破军阵,在他姜望面前也不过待宰鸡犬!姜望本能地便把握战机,身如青虹一贯,但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海族向以海主一族自居,坚决同海兽划分界限,这既是出于智慧生灵的自尊,也是伦理秩序、种族认同的需要。
在这种情况下,海族强者被捕为兽类、役为奴仆,当然是一件值得愤怒、甚至于癫狂的事情。可鳌黄钟是何等存在
海族当代名将!海族年轻一辈军事才华最显耀的存在。能够以乌合之众抵抗他的大军,能够在他姜望的追杀下脱身。
这样的存在,会在战场上情绪失控,会把握不住军阵、露出破绽吗
心中才觉不对,身形已然移位,凌空一折连转,果然躲开了伐世军阵中骤然探出的兵煞之手!难以计数的兵煞之手,在空中追逐堵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青虹回转。
足堪惊叹的敏锐!
鳌黄钟也不气馁,诱捕不成,改为强抓,直接将磅礴兵煞张开,像一张大网覆盖战场。
陈治涛将狩龙旗一卷,正来支援,一百零八头海兽的力量在空中聚集,隐约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巨灵形象,并且迅速清晰—
在这个过程中,姜望心里忽然警钟大作!铛!!!
钟声真的响起来了!
不是心里的警钟,是确切在声音层面扩张的响动。
但与心里的警钟是如此相合,几乎敲在
心脏跳动的节奏上,让姜望呼吸一滞。耳仙人迅速捕获了声音来源,清晰地为姜望反馈了目标所在。
于是乾阳赤瞳里映出那个高瘦的披甲身影,手握一口小钟,意态从容地轻轻摇动。正是他久寻未得的海族营地主将,惊弦王旗孝谦!
姜望自欲斩之,可真正的危险已来临。「吼吼吼!」
身后百兽狂吼!
陈治涛驱动狩龙旗所显化的巨灵,在成型的前一刻崩溃了!
那些被他禁制、为他奴役,长期在他控制下作战的海兽,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浑噩的眼眸顿转清明!
它们恢复成一个个海族战将、统帅,甚至于那个曾经被陈治涛击败生擒的恶魂王!陈治涛的独门禁制,失效了!
本来作为后盾的一百零八头海兽,顷刻转为海族的伏兵!
陈治涛脸色煞白,目眦欲裂,浮在空中的身形根本不稳,在这一刻连神魂都动摇了!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责任感,碎了一地!
他想到的不是此刻他个人的安危,而是整个近海的局势。如果说...
如果说他陈治涛创造出来的禁制之术,根本不能够真正控制海兽,那么现如今遍布整个近海群岛的护岛海兽,是多么大的祸端!多么大的威胁!
他希望......他多么希望,这只是旗孝谦的强大手段,他宁可相信是旗孝谦在禁制之术上的造诣远胜于他,是旗孝谦临场破解了他的禁制。
他宁可就这样战死在对手全方位的压制之下。
可旗孝谦已悠悠地说道:「这个呢,叫做海魂钟。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只不过是皋皆陛下在海主本相演进到神魂层面的过程里,上了一把替灵锁,用以承受那些外来的禁制......」
这位第二次来到惑世的海族年轻将领,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小钟:「它只是一枚钥匙罢了。现在,锁打开了。」
陈治涛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来!果然是他中计了!
这一局从道历三九一九年,海族海主本相刚刚开始向神魂层面演化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布下。沉都真君借助海族带来的这种压力,趁机组建镇海盟。
他这个钓海楼大弟子,也趁机展现他在禁制之术上无与伦比的才华,第一时间就针对性地开发出全新禁制,无偿分享给所
分享给所有海民,邀买人心,广传声望。全方位展现钓海楼的现在和未来,以对抗决明岛越来越强的压迫力。
可根本是皋皆在配合他,是皋皆容许他成功!
钓海楼的楼主、长老,全都没有看出问题来。镇海盟的所有强者,近海群岛上的所有修士,全都没有看出问题来。
固然是因为皋皆手段高超,其中又有没有近海修士对他陈治涛的信任呢钓海楼的师长们相信他一众海岛修士相信钓海楼,他的禁制之术传遍近海。
枉他自负禁制大师、有自此窥道之才,却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被皋皆玩弄于鼓掌之间,人为地制造了一个这么大的疏漏。
他陈治涛,是天下罪人,死不足惜!-
却说海魂钟一响,皋皆所布置的替灵锁已经打开。那一百零八名被奴役的海族里,恶魂王第一个获得自由!
自来两军交战,生死有命。他被陈治涛击败,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但被囚禁在近海,形如猪狗、为奴为仆的日日夜夜,是他永世无法抹去的屈辱!
在神魂解脱的第一时间,他仰天怒吼,那形如巨型章鱼的神魂本相,几乎「膨胀」出他的本躯尖声狂啸!
澎湃如怒海的神魂之力,如海啸般席卷了神魂世界!恐怖的神魂杀意,近乎无差别地蔓延。
两个靠近他身边的海族
他身边的海族战士,当场七窍流血,颓然坠落。
在他和陈治涛之间的飞云楼船,几乎瞬间撑起了防御光罩,可也已经有数十名甲士,倒在了甲板上。
一著
正在疯狂释放杀意、誓要尽洗前辱的恶魂王,仿佛听到神魂深处共鸣的一声嗡响。
他在神魂的世界里惊恐抬头,只看到一座古老尊贵的石门,从那不可测不可知的威严之中诞生,当场镇住他的神魂本相。
他欲要挣扎,却只看到一只五光十色的大手,铺满了他的视野,将他的神魂本相捏住......嘭!他的宇宙消失在这一声炸响里。
可怜恶魂王,才得自由,又失性命!
姜望自那伐世军的兵锋前逃回,也果断放弃了强杀旗孝谦的念头,回身数步,一把抓住了失魂落魄的陈治涛,瞬杀恶魂王,同时发出军令:「全速转左,不得回头!」
他的神魂之力更成洪钟大吕,响彻陈治涛之心:「并肩杀敌一场,我不给你鼓励,只给你选择—死在这里,或者挽救你所犯下的错误!」
超卓的战场视野,让姜望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杀敌、救人、指挥。可无论旗孝谦又或鳌黄钟,都是名将之姿,怎肯让到手的猎物脱身
旗孝谦麾下那依托阵地步步后撤、退而不溃的海族大军,在这一刻混成整体,好似病虎翻身!以难以描述的凶恶和敏捷,鼓荡兵煞似浓云一样掩来。
那飞云楼船巍峨如山岳,防御惊人,倒是挡下了第一波攻势。钓海楼的那艘钓龙舟,却是瞬间被撕碎!
百名内府修士展现了良好的战斗素养,在舟毁的同时还结成杀阵,跃出飞舟外,向飞云楼船逃遁—却被一只兵煞结成的巨爪拍下,天河倒灌般的磅礴兵煞瞬间将其吞没!
足足百名内府境的修士,整个近海群岛绝对的精锐,被淹没的时候竟然没有声息。陈治涛的世界是静默的!
也是黑白没有色彩。
他仿佛什么也不能够再接受,他也的确无法再承受什么了。
只有姜望神魂力量结成的声音,强硬地轰开他的自闭,砸在他的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字字逾万斤!
他的心仿佛就这样被重锤锤击,如是才在剧痛中感受到一丝丝生命。他感受到自己的后脖领被提着,所有的风都往后走。
狂飙的剑气几乎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涂抹成雪白。他看到姜望以万山无阻的孤勇,独剑对抗万军。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个选择—
死在这里!或者挽救你所犯下的错误!还有机会.....挽救吗
「啊!」陈治涛以一种痛苦的、悲怆的声音,于此狂吼一声,海蓝色的道服鼓荡起来,长发像海草一样炸开。
神通,定海!
在此神通之前,敌方所有的攻势,都要暂停!暂停的时间,取决于敌我双方的力量。陈治涛的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团蓝色的光源。
他的气血道元神魂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无尽的蓝色的光,近乎无穷地扩散。娑婆龙域是有确定的规则,是有方位、分清浊,有天与地,山与海的。
此刻天地尽染,放眼望去一片蓝。
那几乎包围了飞云楼船,更已经张开大网要捕获姜望与陈治涛的滚滚兵煞,在渐染的蓝色微光里,停滞了那么一瞬间。
陈治涛的眼耳口鼻,不断地流溢鲜血。他的生命气息急速地衰落。
可姜望已经带着他落在甲板上。
咆哮着的阵开十二速的飞云楼船,已经撞出一条血路来,以轰雷般的巨大动静,头也不回地飞远!
并未安全!
姜望一掌按止了陈治涛的神
通,让这个几乎灯枯的钓海楼大师兄停下来休养。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现在并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他们这一行败军,远谈不上安全二字。
那一百多个骤得自由的海族战士,正好挡在界河边,使得他们无法渡河而走,只能折左而走,沿着界河看看有没有过河的机会。
事实是没有。
这条界河并不长,区区数里,一掠即过。
鳌黄钟领伐世之军紧跟在后,根本没有给他们过河的机会。
而旗孝谦和他的军队并不在视野里,很显然是绕道去前路堵截。
这两个具备名将才能又统御大军的海族天骄,兵分两路,一追一堵,无论叫哪个缠上了,姜望都没有再脱身的把握。
不知何时溅了满脸血的方元猷,蓦地走到船首,高举拳头:「武安亲卫集结!」
还剩下的一百八十三名侯府亲卫,无一犹疑,几乎是立刻就聚集在他身边,结成了平时演练的小型杀阵。
方元猷二话不说,纵身便往船下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荣养我辈,当为此刻,我等为侯爷断后!」
嘭!
他直接被从姜望空中抓下来,一把掼倒在甲板上。
「本侯领军,容不得你自己做主!」姜望厉声呵斥:「无谓送死,何益于我!」
方元猷翻身爬起来,跪在姜望身前,满脸血泪:「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不怕死,怕对不起自己身上这武安侯亲卫统领之职务!侯爷乃天下雄才,临淄新贵,于万军之中简拔他于麾下,他焉能不做出一点贡献来可眼前这样的局势,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又陷在海族大本营娑婆龙域里,实在让人绝望!
「转向!」姜望冷冷看着远处的追兵,以三军领袖的身份,果决地发出命令。
无论是对是错,他必须相信自己是对的,也必须要拿出决定来。因为将乃兵之胆!「去浮图净土的方向,去到真人真王的战场,从后面撞一撞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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