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
蠢灰可怜兮兮地叫唤着,绕着姜安安转圈圈。
姜安安盘坐在云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小脸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人生难题,对耳边的呜咽声置若罔闻。
蠢灰卖惨无果,便摇着尾巴去找姜望。
小灰狗才一转身,姜安安的小嘴就迅速鼓动起来,嚼着万妖之门后才有产出的狐族圣果月笼沙,不知有多美。
蠢灰跑出两步,猛地回头,姜安安也几乎同时停嘴。
它狐疑地嗅了嗅,很可惜,没有什么发现。
那好吃到令狗抽搐的圣果,怎么吃一颗就没了呢
它把尾巴摇得风车也似,去找那许久未见的主人。果子是谁带来的,它还是知晓的!
姜望正和叶青雨对坐在云烟闲笼的凉亭中,讨论推演着八音焰雀符的可行性,即以云篆替代符篆,以符篆演化八音焰雀之术。
这一步若能成功,下一步即是八音焚海符。
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实在广阔,在能够充分利用它的修士手里,绝对是顶级的神通。所掌握的道术越多,神通就越是强大。
所以你是从八音茶里得到的灵感咯叶青雨眨着清澈如水的眼睛问。
啊是,齐人好茶嘛,有很多好茶,八音茶就是顶级名茶之一。你看我以焰雀演化雾女琵琶之声,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姜望一边解说,一边操纵数只焰雀合鸣,发出动人的琵琶声。
叶青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八音茶是临淄四大名馆里的镇馆之宝
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齐国顶级名茶不少呢,比如温延玉温大夫家,就珍藏有‘洗霜月’。说起来,温大夫还是我好友晏抚的岳丈呢!此公雅致非凡,实在令人敬服。他的女儿温汀兰也是临淄贵女,有名的佳人,当然我晏抚贤兄也绝不输了……姜望强行扯了一通,然后尽量平静地转回来道:我们继续说八音焰雀,这门道术以焰雀为形,但根基其实是在一个‘声’字,虽说云篆千变万化,但你也不必拘泥于火行,八音云雀也是极好的……
叶青雨‘哦’了一声,又问道:一般不常去的客人喝不到吧
啊哈哈,应该不至于。我去得极少,都是重玄胜带我去,主要也是为了品茶……姜望半尴不尬地道:咱们现在演练的这门道术,可攻可防,在绝大部分场景都可以应用,算是很合适内府阶段使用的了。而且后续的进阶道术,我也可以跟你详细讲一讲……
叶青雨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似乎微颤着流光:四大名馆原来只是茶馆吗主要是为了品茶,次要是为了什么
啊这……
汪!
汪汪汪!
蠢灰的叫声简直是天籁。
姜望一脸温柔地转过去,把狂奔而来的小灰狗抱起来:怎么了,蠢灰
蠢灰耷拉着毛茸茸的狗头,闷头往他怀里一栽,发出呜咽呜咽的可怜叫声。
姜望轻轻地拍着狗脑袋,对着叶青雨笑道:这狗怪黏人的哈。
叶青雨笑笑不说话。
他又抱着狗起身:我去看看安安那边怎么了,蠢灰这个样子,兴许是挨了揍……道术咱们下次再交流。
好。叶青雨温柔一笑。
姜望三步并两步,心如溃军,身姿却还挺拔。抱狗离开了凉亭,向自家妹妹走去。
蠢灰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姜望怀里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搭在姜望横着的手臂上,耳朵竖起,狗眼大睁,威风凛凛地目视前方——
谁敢不分吃的
咳,安安啊。姜望拿出兄长的架势:你把蠢灰怎么……
汪汪汪汪汪!
蠢灰狗仗人势,也大声吵了起来。
小嘴动个不停的姜安安猛地顿住,扭过头来,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抱着蠢灰,原地一个转身,不让蠢灰看到姜安安在吃什么。
蠢灰急了,在怀里一阵生气地乱吠。
叫唤什么!姜望一巴掌盖在它脑门上: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不要影响我妹妹思考!
蠢灰愣了半晌,终于知道人类靠不住。又一头栽倒,呜呜呜呜起来。
姜安安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几颗月笼沙全部吃光。
才道:哥,你教完道术啦
姜望下意识地往凉亭那边看了一眼,叶青雨已经离开了。
回过头来笑道:啊,是的。
蠢灰还埋在他怀里呜咽呜咽的,极为可怜。
姜望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道:月笼沙还有吗
没啦!姜安安很自豪地大声道。
那铁浆果呢匀一颗给它吧!姜望道:你看它哭的。
它就会装哭。姜安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掏松鼠匣。
蠢灰立马拔出毛茸茸的脑袋来,冲姜安安汪汪汪!
你看它还跟我吵架呢!姜安安赶紧告状。
姜望很有些无奈: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朋友是朋友,吃东西是吃东西嘛。姜安安嘟着嘴道:它上次把我的鱼都吃完了,也没给我留呢。
但毕竟还是取了一枚铁浆果,冲蠢灰晃了晃。
蠢灰立马瞪大了狗眼,连生气也忘了,在姜望怀里挣扎起来。
姜安安拿着铁浆果,贴在地上往远处一滚,口中念念有词:天命之征,荒古猛兽,急急如律令,去!
已经是超凡修士的她,这一下扔得极远。
蠢灰立即从姜望的怀里挣脱,扎猛子一般跳到地上,身形如箭射出,直追那枚铁浆果而去。
姜望哭笑不得:你这是个什么咒
劾神咒咯。
姜安安用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哥哥,嘻嘻一笑,张开手道:我也要抱。
姜望无奈将她抱起来,正要跟她讲几句诸如分享是美德之类的道理。他们已经没有爹妈了,他这个做哥哥的,难免常有教导妹妹的自觉。
但姜安安的小手忽然贴在他嘴巴上,把一枚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姜望一口咬破,顿时满嘴流香。
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没有了嘛
姜安安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分给别人的没有嘛!
又变戏法般拿出两颗来,一颗塞给哥哥,一颗塞给自己。
兄妹两人,吃得眉开眼笑。
此外还有一只蠢狗,在远处欢喜地叫唤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
……
极高的地势、松散的体制、中立的国策……和叶凌霄,是云国之所以能够如此长久安宁的原因。
打起架来非常拼命又确实皮糙肉厚的阿丑,或许也能算是原因之一。
自成就超凡以来,姜望东奔西跑也算是去过许多地方。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能像云国这样,带给他如此安宁的感受。
哪怕是在地位渐高的齐国,他也无法松掉心里的那根弦。
他总是紧张的。
大约是因为安安在这里生活,又被叶凌霄庇护得很好的原因。
这个地方,常常让他有一种休憩感。
虽然每次都只是偷偷地来去,毕竟也很怀念在云国度过的平淡时光。
有时候平淡是一种奢侈。
在云国的时间里,每日就是与安安玩耍,监督安安学习,与叶青雨论道,监督安安学习,逗逗蠢狗,监督安安学习,努力修行,监督安安学习……
生活平淡又充实。
人和狗都很快乐。
这夜的太虚幻境里。
在日常的五场战斗结束之后,姜望收到了一封久违的来信。
写信的人,是那位在内府层次与他缠斗许多次的宁剑客。
信上只有一句话,闭关久悟,乃成外楼。战否
姜望的回信也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来!
于是论剑台呼啸而起,肃杀凛冽,撞于星河。
对姜望来说,宁剑客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陪练对象,尤其是在剑术方面,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他这个在无数次厮杀中走出来的野路子,在与宁剑客一次次的切磋中。不断弥补着基础,才有了观河台上的升华。
虽然在内府境界的时候,他已经将宁剑客远远甩开,战斗收获一次比一次少。但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剑术天骄,其人在外楼境的表现,仍然很值得期待。
所以哪怕在星月原战场上,他已经喊出了要争神临之下无敌的口号,也还是肯额外留出一场战斗的时间给宁剑客。
在茫茫星河中,气息古老的论剑台堪堪铺开。
人如河鱼,相峙不过一隅。
但论剑台本身,便是一方世界。
论剑的两人四目才相对,锋芒抵上锋芒。姜望的剑,便已出鞘。
此一剑,慨然长吟,如豪侠对酒而歌,鼓荡星海,说不出的潇洒、豪迈!
论剑台看似沉浮在星河中,其实星河更多只是背景。
那些星辰看似极近却又极远。
好像近在眼前,实则触不可及。
当姜望的这一剑出鞘,星河之中已骤起亮芒,一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无声投映,悬在星河正中,恍恍惚有镇压八方的气势。
磅礴的圣楼星光流于剑身,姜望的手中之剑,在这一刻有了不可直视的光辉。
何为信
是人言。
话一出口,就必须全力以赴。
剑既出鞘,必割敌颅而后返。
此剑有着宿命般的、必杀的意味。在出鞘的瞬间,就已经牢牢锁死了宁剑客的气机。不可避,不可逃,只可面对。
所诺即所行,所求即所道。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
虽然并不圆满,但已是对第一圣楼的完整的诠释。
践行许久,锤炼许久,
第一次真正在对敌中展现!
唯有宁剑客这种绝顶的剑术天骄,才配得上这一剑出鞘。
唯有此等人物,才足够检验这一剑的锋芒。
这么久未交手,姜望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而在太虚幻境中面目普通的宁剑客,此一时忽然目涌神光。
她反手抽出了她那秋水般的长剑。
剑光涌动如河流。
星河之中凝聚一座剑形高楼。
长剑出鞘的同时,星光飙飞,剑光流动。
二者同时发生,交相辉映。
她的长剑明明是从剑鞘中拔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那可望不可即的星河里,那座星楼才是剑鞘!
剑自星楼出。
此剑自下而上,在完全出鞘的瞬间,忽有一声裂帛响。
姜望握剑的那只手,本应保护得极好的手,衣袖骤然裂开了。
而星河中那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竟然被抹去!
一剑断星楼。
姜望的剑尖,几乎已经点在宁剑客的眉心前,那种势在必得、绝不可脱的意味……竟然消失了。
于是……
铛!
宁剑客的长剑拔空而起,轻而易举地把姜望的长剑架起、斩开,洞开了姜望的门户。
又是一式新的绝剑术!
姜望此前从未见识过的绝剑术。
向前曾布下剑阵,借助剑阵之力,剑隔四楼。
而如今宁剑客的这一剑,亦有此功。
他憋着要给老对手一个惊喜,宁剑客主动挑战,又何尝不是如此
猝不及防之下,姜望的胸腹要害,已经全在宁剑客剑锋所及处。
一泓秋水,流过眼眸。
一抹寒光,跃如银鱼。
剑锋已近!
于是五个炽白光源同时亮起,五府同耀之光遍照其躯。
姜望足尖一点,青云已碎,一步便退到论剑台的极限边缘,单手按下八音焚海,以火海音潮,短暂阻隔宁剑客的进袭。
同时左眼转为赤红,在乾阳之瞳的加持下,顷刻召发五识地狱!
眼耳鼻舌身,五狱齐镇宁剑客。
一道璀璨的剑光,剖开火海音潮而来,宁剑客剑意冲眸,竟然直接将五狱绞杀。
她在分开的火海与音潮之中,疾射而来。
但迎接她的,是姜望赤红的眼睛。
经由演道台补完的单骑入阵图,已经展开,
一霎间将她拖进神魂之战。
宁剑客在神魂状态之中,前拉一剑,如曙光拉开夜幕,竟然将自己与单骑入阵图的联系割开,就此避开了姜望的神魂碾压!
但在神魂状态之外,她的通天海忽然咆哮翻涌、彻底失控。
足足八道微风,绕身而流,将她的肢体紧紧缚住。
雪白的剑刃,就那么轻飘飘地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战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