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片刻。
李然默默的合上了,手中的这本《以技入道》。
任由着它从自己手中飘离,飞回了书架之中。
看着自己满是灰尘的手掌。
李然沉默了许久。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本心。
又或者说。
从被师兄带入青阳仙门之后。
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做那个青阳仙门外门弟子。
一做,就是几十年。
若是青阳仙门,一直都能永昌久存的话。
那他一直扮演那个外门弟子,并没有任何问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可问题就在于。
青阳仙门,现在倒了。
他扮演了几十年的外门弟子身份。
却好像,还没能够撕下来。
以至于。
很多习惯,还会束缚着他的本心。
想出手,却又怕麻烦。
想把那些乔家小辈直接弄死了事,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瞻前顾后,又保留着奇怪的底线。
自己这是....
面具戴久了,已经不会做自己了,对吗
自己真的在乎,他人的死活吗
真的在乎什么,所谓的诺言、良心吗
或许在乎。
但肯定没那么在乎。
至少,肯定比不上自己重要。
那他为何还会在,明知道自己状态不佳的情况下。
护送那些乔家小辈回来吧
诺言
狗屁的诺言!
良心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玩意
那么.....
一切的根源,在哪里呢
李然脑中的记忆,一点点向后倒退着。
一幕幕画面,于他眼前回放着。
他,在寻找着。
寻找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变扭的根源。
是师兄的死吗
不,其实他与师兄之间,关系并没有多好。
道貌神离罢了。
他敬重师兄,只是因为师兄带他入了仙门,走上了修行之道。
但,也仅此而已了。
每年,孝敬师兄的好处,还少吗
师兄的死,对他来说。
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
一种无人监管,总得自由的解脱。
他选择远离仙门,驻守凡俗。
真的是出于本心吗
还是逆反心理与解脱后的放纵
是为了,做他年少时,不敢做的事
不过是找个异性放松一下罢了。
为什么,他年少时,会不敢呢
眼前倒退的画面,开始加速。
师兄那模糊的面容,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并不如他一直以为的那样,一脸正气。
相反。
尖酸刻薄,市侩得很。
整日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唯有逢年过节,他提着好处上门时。
才会嘻嘻哈哈的,与他称兄道弟。
若不是实力不允许,他早就翻脸了。
不是因为他。
但,自己确实从师兄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东西。
贿赂外门管事,也是从师兄那学来的。
这是自己为了更好的适应,仙门的环境,开始改变。
真正让自己带上面具的,不是这里。
还在更早之前。
是因为锻体期,多打磨的那几年,被同期弟子嘲笑吗
也不是。
他们,死的死,残的残。
自己怎么会跟死人去计较
那.....
难道是开始锻体之前
开始锻体之前发生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不过就是仙门内的大人物,例行讲话罢了,哪有什么特别的...
突然,一滴湿润且温热的触感,像是突破了记忆的层层封锁一般。
再度浮现于,他的脸颊之上。
与那温热触感一同出现的。
还有一团炸开的血花。
他,想起来了!
他全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那时候发生什么了。
仙门讲话。
大道问心。
立下誓言。
却有人心不诚。
还在众弟子前,驳了大人物的面子。
好像....
是什么凡俗国度,身份显赫之人
忘了,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李然只记得。
他好像喊了声,什么河东河西的。
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炸成了血花。
温热的鲜血,洒在了所有新入门的弟子身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
那大人物,踏空而起。
转身离去。
离开的方向,飘来了一句话。
无论你们以前是谁,从今往后,你们都只能是,青阳仙门的外门弟子,有二心者,下场无二。
那句话,就像是烙印一般。
........
来自于筑基修士的烙印嘛...
还真是好手笔啊。
自己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
这段记忆,就像是被掩埋了一般。
这就是筑基修士的手段嘛....
恐怕,也正是因为青阳仙门倒了。
那位筑基修士嗝屁了。
自己才能重新挖掘出,这一段记忆吧
通识了其中的种种之后。
李然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阵异样。
那隐没入体内的点点黑斑,竟于李然的双臂之上浮现。
一点,两点,三点....
星星点点之间,便已是将李然的双臂尽数染黑。
如同沥青一般粘稠。
充斥在他的皮肤之下。
比那落在地上的墨滴,还要更加的刺眼。
感受着自己身体不断吐出来的这些浊积之物。
李然面带苦笑。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不想看到这些浊斑。
故而,在自己的这个想法加持之下。
替自己完成了这个掩埋的工作。
自己或许能骗得了自己本心。
却骗不了自己那掌控级的身体。
掌控二字,原来是这个意思嘛...
对着那书架的深处,拱手道了谢后。
李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
数日后。
一处远离近江城的山峰上。
山腰处,一个被薄雾所笼罩的隐蔽山洞之中。
李然静坐于此。
大量的血气从他的身体之中,不断涌出。
在密闭的山洞内,不断的沸腾着。
那缠于双臂之上,如同沥青一般黏着的浊积。
便在这不断升腾、凝降的过程中。
一点点的从李然的体内,向外滴溢。
整个密闭的山洞,在这一刻像是个大闷炉一般。
炙烤着置于其中的一切。
但身处其中的李然,却是浑然不觉。
那能够让液体不断沸腾的印记,此刻正在他的体内,一刻不停的运转着。
助力着,那些沥青状的浊积的融清工作。
直到现在,李然才明白了到底什么是浊气。
简单来说。
这浊气,就是世间尘浊。
那用于祭拜的生灵之血,就是浊气,长期在生灵体内淤积的产物。
如果说,枯枝所诞出的岁月之息。
是枯枝承载了岁月。
那么,这生灵之血。
便是生灵承载了世间的尘浊。
祭拜。
说白了就是把这一段尘浊的过往,烧给了被祭拜之人。
告诉被祭拜者。
现在世间的情况,是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他之所以能够确定这一点,是因为。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沸煮自身。
之前。
清理出来的那些浊积。
被他炙烤一番,凝成结晶后。
被他置入水中,又再度捞起。
所诞出的渔获,便是与那血兽身上一致的生灵之精。
区别在于,他身上炙烤出来这些,属于练气这一级。
好消息是,终于有办法清理自身浊积了。
坏消息是,清理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煎熬。
好消息是,炙烤出来的浊积能够启灵。
坏消息是,这种炙烤的方式,血气消耗极大。
李然现在,不得不跟之前一样,继续靠着血兽来补充自身血气。
但好在。
这附近有条江。
江流四通八达。
靠着江中之鱼,他根本不会缺少血气。
故而。
就血兽放出后,他一连在这山洞之中,枯坐了数日。
仅仅是数日的时间。
他便清出的生灵之血有巴掌大小,足足有三大块。
那纯黑的底色之上,除了血色之外。
还沾染了诸多,五彩斑斓的杂色。
可谓是让人触目惊心。
若非及时发现。
李然都不敢想,以后会是啥后果。
同时,此番的经历也让他也明白了,做人就得洒脱点。
修行之人,骗自己,是最蠢的。
你的想法,会影响你的身体。
你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会被它藏起来。
你视而不见的隐患,它也会想方设法的去适应。
这一切,所造就的结果就是。
自己的意识,与自己的身体,各管各的。
当修为上去之后。
两者之间,契合度不高。
身体跑路啥的,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跟着你,一天饿九顿,还不如自己去讨生活呢。
就是这么个理。
.....
数个时辰后。
重新穿上了衣服的李然,从山洞之中走出。
此时,天色已暗。
山林之间,更是凉风习习。
浑身滚烫发汗的李然,在这凉风之下。
只觉得清爽无比。
甚至。
他还能透过这迎面而来的微风,嗅到那远处草木的清香。
李然掂量着,自己掌心凝固的沥青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当这玩意被炙烤出来之后。
他感觉自己原先掌控级的身体,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要怎么去形容呢。
就像是洗了个热水澡,把浑身的污垢,都抓洗下来了一般。
皮肤上,少了那层黏糊糊的汗渍。
微风迎面,寒毛耸立。
借着皮肤上的寒毛,你能清晰的感受到风的走向。
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只不过,区别在于。
他手上这块沥青。
是从他身体内,抓洗下来的。
抓洗的过程。
得靠沸腾的血液不断炙烤才行。
也幸亏,这几日他血食充盈。
身上的伤势,都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不然的话。
这长时间的沸腾炙烤,恐怕又会是一番伤上加伤。
若是以寻常修士的恢复速度,等上几个月。
这浊积,早就入了心肺。
若是那般,想要根除,只怕是,会难上加难。
.....
难得今日山风清爽舒适。
李然并未向往日那般。
由山腰处,一跃而下。
而是选择了步行。
说是步行。
其实也是为了适应,自身的细微变化。
体修,不比其他修士。
体修的身体,就像是精密调试过的机器。
任何一点变化与误差。
都会造成失之分毫,差之千里的效果。
适配与磨合,都是不可缺少的。
经历了百功坊那一趟。
李然也清楚的知晓了。
自己在武道之上的天赋,算不上多么的出众。
以前行走凡俗的时候,比人强。
那全靠他自己的身子骨硬朗,打磨得到位。
但在武与技方面。
他大概,还是那个嘚样。
若是专精武、技之道。
他怕是终其一生,也难有所成就。
故而,他也懒得再去刻意的练什么技巧。
挂逼,就要有挂逼的自觉。
苦练个什么劲
开挂不香吗
直指本源,去借鉴那,山风阵阵拂过,所形成的弧线不香吗
身形跟着山风,共进退。
风起,我起。
风呼,我前。
风落,我也跟着落地。
....
李然的身形,在这山林之间,飘忽不定的闪烁着。
忽左,忽右。
忽上,忽下。
时而踏上树梢。
时而平挂树干。
时而直撞树干,却又从缝隙之间穿过。
只留下阵阵,枝叶抖动所发出的声响。
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必然会直呼闹鬼了!
也只有作为当事人的李然,自己才知道。
其实,他压根就没动。
只是,风动了。
他在乘风罢了。
风往哪吹,他往哪去。
如同那落叶一般。
归于何处,全由将他吹起的风,说得算。
甚至于。
李然连双眼都闭上了。
根本不需要睁眼去看什么弧线。
皮肤上出来的触感,要比眼睛看到的,更加精确。
风来了,他就躺下。
风走了,他也跟着风走。
在这一次次乘风的过程中。
那一道道弧线,也完成了闭环,形成了印记。
只不过。
那风的印记,并不固定。
只要能兜成一个圈,怎么来都行。
好处,是难以琢磨。
坏处,也很明显。
碰到障碍物的时候,容易兜圈子。
就跟他现在一样。
在这山林之间,被风带着,已是兜兜转转了几大圈。
还是没能下到山脚下。
又一次被风带上了树冠,李然有些无奈的睁开了眼。
看来,这印记,也并不一定全是原版的好啊。
后天的修改,从中取出自己需要的一部分,也很重要。
这风,还是改日再乘吧。
再磨叽下去,今晚,怕是又得自己烤东西吃了。
还是,先吃饭吧。
.......
一餐酒足饭饱之后。
李然并未回到那山腰处的山洞之中。
而是沿着江岸边,一路前行。
借着江上之风,尝试着乘风而行。
倒不是这乘风之能,有多重要。
纯粹是闲的。
生灵之血也试了。
对血兽没啥效果,对野兽,倒是效果极佳,但又得从头开始灌血,有些鸡肋。
身上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吃吃喝喝,就能痊愈,无需分心。
各种印记啥的,现在也是慢慢熟悉,慢慢折腾。
短时间内,想取代法术,还是有些难度,但未来可期。
锻骨的进度,磨水洋工,急不来。
清理浊积,也只能靠时间慢慢磨。
血灵气,没空去管,暂时搁置。
伴生之物,状态不好,也是暂时搁置。
.....
一番盘算下来。
李然发现,自己具然有些无所事事。
这确实是蛮搞笑的。
思来想去,闲着也不是个事。
得找点事做。
这才想着,来这江边,试一试这乘风之法。
效果倒还不错。
湿润的江风,带着水气。
对于李然来说。
这玩意,跟血气相近。
可比那无拘无束的风,要好控制得多。
.........
险些一脚踏进水里。
李然又再度回到岸边。
看了眼手中作为零嘴的食袋,已是空空。
估摸着。
这么晚了,食肆啥的,大概也关门歇息了。
这乘风之法,练了一晚上,也没练出什么名堂。
还是回去,继续熬沥青算了。
正当李然准备返程。
忽然。
在那江面上,撇见了一道黑影,从江底游过。
黑影之大,数丈有余。
水影流斑驳。
李然一时间竟没看出来,这是个甚么玩意。
附近的渔民,都依着这江捕鱼为生。
如此之硕大的江货,按理来说。
早该被捕了去才是。
倒着实是有些罕见。
要不....捞上来看看
说不定。
成精化妖了,能给自己提供些,不一样的渔获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捞上来,也不耽搁什么事。
收起手中空空如也的食袋。
李然由指尖甩出了一道血线。
没入江水之中。
直指那江底下的黑影。
同时。
血气附着于双眼之上。
漆黑的夜,在李然的视野之中,开始变得猩红一片。
透过湍急江流所形成的阴影。
那数丈大小的黑影。
在李然的眼中,也有了大致的形状。
赫然,是一条嘴边布满密密麻麻触须的鲶鱼。
就那嘴边密密麻麻的触须来看。
这条鲶鱼,怕是活得挺久了。
就连它体内的血气,都已是充盈得化作了液态。
随着它身形的游动,在它的体内一晃一晃的。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
称其为宝鱼,也丝毫不为过了。
那已经液化的血气,若是利用得好的话。
能抵数年打根基的苦工。
当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大概,是啥用没有。
充其量,也就是条大点的鱼吧。
只能作为血食。
而无法作为修行资源。
不过嘛。
碰都碰上了。
那就是缘分。
正巧。
他还没收获过宝鱼呢。
这方地界,修行之人众多。
这样的宝鱼,基本都是露头就秒。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
也不知道,这大年份的宝鱼,能产出啥渔获。
依这宝鱼在江中的罕见程度。
产出的渔获,应该能对自己,有点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