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明日一早就要赶路。
立荣抱了床备用的被褥,跪在挨着门的地上打地铺。
锦鸢坐在铜镜前,散了湿漉漉的发,用篦子梳通后,再用干布仔细擦干。
屋子里两人各自忙碌,但气氛无端让人紧张。
锦鸢似有所察,回头看了眼。
立荣急忙低下头,佯装忙着手上铺床的动作。
她转回视线,嘴角抿着,敛起心底的念头。
她这般身份,要不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情深,只想同一个老实踏实的男人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她知立荣很好。
他不嫌弃自己曾为试婚丫鬟…仍愿意豁出身家性命救自己,也不嫌爹爹、小妹为累赘,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许是再也找不到比立荣待她更真心的男子。
只是…
她心下仍不安着。
面对立荣的真情,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或许……
是因还在京城之中,等到离开京城,找了地方落脚后,她再将一切告诉立荣,若他不嫌弃自己,那时——
就将自己托付给他…
定下念头后,她不再举棋不定。
放下手中擦的微湿的布,起身打算去床上歇息。
余光中看见立荣还未入睡,她随口问了一句:我们明日离开就要离开京城的事情告诉妙辛了么
立荣一钻进被子里,奔波一日的疲倦涌来。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声音拖沓着睡意,回道:还没来得及,那边院子里正忙准备去五通观,没见到妙辛。
锦鸢迈出的脚顿住。
她眉心狠狠一跳,猝然转过身,你没见到妙辛!
尾音拔高,身子都在发颤。
立荣没想到她会如此紧张,只当她与妙辛姊妹情深,连忙起身安抚道:我今日虽没见到妙辛,但已经托了人传话,最初明日妙辛就能知道咱们离京的消息。
锦鸢脸上的血色褪去,紧紧拧着眉:那玉佩的事情,你也没有去问她是么
你别着急,是很要紧的事吗立荣一骨碌就从被褥里起身,拽起外衣套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回一趟国公府,想办法去问妙辛,你等着不要出门,我很快回来。
不!
锦鸢甚至连头发也顾不及挽起,拽住了立荣的胳膊,她努力克制着涌起的不安,我们今晚就出城!
立荣不解。
怎么一会儿急着要去向妙辛打听消息,一会儿又急着要出城去。
立荣犹豫着问:现在天这么晚了,赶夜路着实不太安全。
一车四人,两个姑娘,一个孱弱的老父。
一旦碰上些什么,他一人怎能护住三人。
还是白天稳妥些。
立荣还想再说,却被锦鸢打断,今晚就走!立刻就走!不然…不然…她呢喃一声,眼中转瞬就被恐惧覆盖,整个人陷入惊惶不安。
短短这一会儿,她额上甚至已经冒出冷汗。
立荣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好,好,我们这就走,今晚就走,你先收拾一下,我去下面套马车。
锦鸢摇头,双唇惨白,我跟着你一起去。
立荣张了张口,有无数的话想要问。
但仍是被担忧占了上风。
你别急,我们现在就走。
锦鸢怎会不急,怎会不怕。
哪怕现在就走,可能都晚了…
她看着立荣着急忙慌的套着马车,半夜因她一句话急得生出一背的汗,却不问她半句,依着她的任性去办。
锦鸢扶着车壁,一路颠簸,她的心也似在海浪上颠簸起伏。
若能逃出去…
她定不再犹豫半分。
马车赶到门前,锦鸢跳下马车敲开了门,小妹见她披头散发的半夜赶回家来,吓得支愣在原地,姐姐、你、他、立荣哥哥
锦鸢推着她进屋,急声道:我去叫爹爹起来,你赶紧收拾——只带上要紧的银子、几身衣裳就好,我们要立刻出城去!
小妹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跑了两步,忽然回头,脆生生问道:姐姐,你这是要跟立荣哥哥私奔吗
锦鸢被这句话呛住:咳咳咳——
立荣瞥了眼锦鸢绯红的面颊,鬼使神差说了句:你就当是吧,快去收拾东西,不然国公府里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他说的半真半假,果真把小妹唬住,拔腿跑去收拾东西,一刻也不敢耽搁。
不消半盏茶功夫,三人收拾妥当上马车朝城门赶去。
等他们赶到城门口,天已破晓。
夏日的天亮得早。
一缕缕晨光穿透云层,驱逐笼罩一夜的黑暗。
而城门口已经有数辆马车在排队出城,多是商队急着趁天还不热的时候赶路。
爹爹夜里吃了药,上了马车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小妹久未见长姐,这会儿黏着她不肯撒手。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着夜奔出城的缘由,锦鸢不愿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让她担心,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她。
出城的队伍逐渐缩短,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们。
锦鸢悄悄挑起帘子,看见一队城羽营的骑兵自城门口巡逻而过。
她心一慌,迅速放下帘子。
姐姐
小妹担忧的凑过去看长姐。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长姐的脸色忽然变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立荣哥——
噤声!
锦鸢扣住她正欲挑开门帘的手,低呵一声。
马车缓缓前行,从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马车停下,出示离城手续的印章!
这一刻,锦鸢的心悬到嗓子眼。
马车外,立荣笑呵呵双手递上出城印,口中从善如流道:官爷辛苦了,我们一家四口是离京前去青州投奔亲戚的,您看,上头有任出的官印。我们绝对是本分良民,绝不敢给官爷们添麻烦!
他跟着沈如坤没少办差,见这些寻常官差能说会道。
城羽营的将士接过扫了眼,嗯了声道:是有任出印。
立荣搓着手,陪着笑:您看,我们是不是能出城了
那人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马蹄踱步至马车前,手中的鞭子一扬,指着马车帘子:帘子掀开来看看,我们要一一核实人数!
立荣又带了几分为难:里面有两个女眷,怕是——
废什么话,不让看将士怒喝一声,叫来两个手下:掀开!
帘子掀开,晨光洒进马车。
将士弯腰看去,视线从一名女子面上扫过,直回上身,挥手放行:没问题,放他们出城!
城门洞开,守门的士兵退到两侧,放马车通过。
将士目送着马车出城后,招来一名心腹,弯腰低语两句:回府禀告轻风大人,那名女子已经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