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骁天气愤难挡,大步走下马车。而柳水瑶身怀六甲,行走十分不便。她心中担忧,想要追上他。哪知道脚下一空,整个人朝前倾倒而去,她脱口而出,“骁天!”
“啊——娘娘!”巧儿坐于后面的马车,瞧见她快要摔倒,惊恐地喊道。
“瑶儿!”柳青吓得失魂。
东骁天急忙回头,一个大步冲到她面前,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柳水瑶连脚都没有着地,平安无事,却是虚惊一场。她紧紧抱住了东骁天,依靠着他的胸膛,虚弱地说道,“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臣妾不该使计!”
“可是臣妾……”柳水瑶闭上了眼睛,声音哽咽,“臣妾只想皇上平安无事。”
“大兴不能没有君王,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她咬住了唇,抓紧了他的衣服,凝眸望向他,第一次剖析自己的真心,颤声说道,“我不能没有你。”
东骁天一听,顿时茫然无措。
“皇上!”众人全都跪拜在地。
过了许久,东骁天才沉沉说道,“皇后受了惊吓,休息片刻,再起程!”
“是!”众人这才舒了口气。
队伍暂停休息,巧儿焦急地找寻着谁的身影。可是找遍了所有的人,都没有找到她。巧儿察觉不对,奔到柳水瑶身边,不安地回禀,“皇后娘娘,珠儿不见了!”
“什么?”柳水瑶愕然。
……
都城宫中无主,太监与宫女们皆是战战兢兢,幸亏有德公公主持大局,才没有乱作一团。都城的禁卫军全都跟随皇上与皇后娘娘前往代城,只留一万精兵防守都城,为了掩人耳目,不让战王军秘密派来的探子怀疑。
都城更是关闭了城门,不许百姓擅自出入。
战王军正于临城梁城城中养精蓄锐,没有人知道战王会是在什么时候挥师攻打。
一连过了三天平静日子,却更让人感觉可怕。
黎明前的安宁,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每当深夜,皇宫内总会响起隐隐的啜泣声。
“怎么办?呜呜!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老母亲。”宫女呜咽地哭了起来,伤心不已。
另一名宫女听到这话,顿时想起自己,也哭了起来,“你别说了,我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个弟弟。”
“不要哭了。”有人悄悄走到她们身边,拿出巾帕替她们擦了眼泪。
那两名宫女瞧见来人,立刻抱住了她,“珠儿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明珠回抱住两人,轻声宽慰道,“不要哭了,被德公公看见了不好,情况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我打听过了,战王并没有处决城里的百姓,说明他心存仁慈,我们应该全都能够幸免于难。”
“真的?”两名宫女眼中闪烁着泪花,一脸期望。
明珠点点头,“好了,快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恩!”宫女们擦干了眼泪,扶身退走。
等到脚步声远去,明珠无声叹息。
她打听到的情况其实并非如此,风战修心性孤僻,阴晴不定。他若是高兴,那么整座城池的百姓全都安然无恙。他若是不高兴,那便是血流成河,肆意取人性命。听说这征战中有座城池的百姓,全都被杀光了。
为什么她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是那么疼痛。
明珠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一处宫殿前。突有一阵冷风袭来,她忍不住环抱自己。抬头望去,却见前方是一座冰冷宫殿。周遭森冷的气息让人感觉难受,这明显是一座冷宫。
她站在这座冷宫前,眼前忽然浮现起某种记忆。
想要去回忆清楚,可是发现思绪一片混乱。
突然,身后有人突然喝了一声,“大胆!”
明珠猛得回神,回头瞧见小太监提着灯笼照路,而德公公正瞪目于她。德公公也在同时瞧见了她,心里狐疑,这不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吗?怎么没有跟着娘娘一起走?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杂家记得你叫珠儿!”
“公公,奴婢是叫珠儿。”明珠低头说道。
“杂家还记得你是娘娘的贴身奴婢。”德公公并不将话点破。
明珠灵机一动,立刻跪拜在地,哽咽地说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的娘亲尚在都城,奴婢不忍母亲独自一人,奴婢才……”
德公公一听,叹息道,“起来吧。”
“谢公公。”明珠徐徐起身,松了口气。
德公公望着前方的宫殿,想起些什么,浑身一颤,厉声喝道,“不许在此地逗留,快走!”
“是!”明珠应了一声,急步朝前走去。
可是她心里更是好奇,这座宫殿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怎么好像来过这里呢?可是,她又是在什么时候来过?
又是一连过了好几天。
三月眨眼而去,迎来了四月。
骁年四月,四月初,战王军攻打都城。城中恐慌,哀嚎声响彻天际。空气里弥漫起硝烟味,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隆隆声。距离梁城一战,只有十天之遥,战王军又杀了过来,宛如放出笼子的野兽。
“不好啦!战王军攻进都城了!”太监哭喊着将消息传递于整座皇宫。
明珠揪紧了心,风战修,你终于杀回来了。
……
都城大街,笔直地通往皇宫。城内尸体遍地,血流了一地。百姓们战战兢兢地跪拜在地,低着头不敢出声。战王军的士兵封锁了整座街道,剿灭残余的敌军。冷风吹拂而过,空气里血腥味愈发凝重。
士兵从都城城门沿路而站,道路尽头,有人策马奔来。
来人正是众离。
“王爷!皇宫已经攻破!”众离奔至城门外,飞身下马,单膝跪拜在地。
云霓与十二骑兵单手执缰绳,英姿潇洒。
而居中的黑马之上,风战修剑眉紧皱,目光炯亮异常。他抬头望向都城城头,忽然纵声大笑。那笑声震天响起,让人耳鸣。他又是莫得停了笑,大喝一声,“好!本王现在就去皇宫会会当今皇上!”
“驾——”他扬手挥鞭,挺拔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奔进了都城,朝着皇宫而去。
十二骑兵瞧见如此,纷纷追随。
众离立刻上马,马蹄践起尘土飞扬。
一行人冲入都城,奔向了皇宫。
诺大的皇宫,已经彻底被战王军占领。由于骁帝以及皇后不见踪影,只好将各宫掌事的太监、嬷嬷以及女官统统压到了太和殿集合。为首的太监正是后宫的太监总管德公公,德公公侍奉先帝,如今又侍奉骁帝。
士兵长官扫视过众人,来到德公公面前,沉声质问,“说!皇帝与皇后人呢?快说!”
德公公倨傲地睨了那士兵长官一眼,默然不应。
他漠视的态度惹怒了士兵长官,他拔刀架在了德公公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厉言相向,“大兴已灭,如今是战王天下。你这个老家伙竟然敢藐视王爷!罪当处死!”话音落下,士兵举刀砍向了他。
德公公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住手!”就在这时,清亮的女声响起。
士兵长官顿时一怔,大刀举在半空中却没有落下。他寻声望去,却见一名穿着宫服的宫女,他眯起眼眸放话,“好大的胆子!你区区一个宫女,竟然也藐视王爷!同罪处死!来人!将这宫女斩了!”
“是!长官!”一旁的士兵立刻应声,几个大步奔到宫女身边。
明珠无畏于士兵的刀刃威逼,镇定地望着眼前的士兵长官,轻声说道,“奴婢不过是想提醒长官,你面前的人不是别人,他是侍奉了先帝以及皇上的德公公,与王爷也有些交情。长官现在若是砍了德公公,王爷一旦问起,恐怕长官也难辞其咎。”
“这……”那士兵长官一听这话,一下子犹豫。
“本王爱杀便杀。”太和殿外赫然闪现一道颀长身影,冷漠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王爷!”殿内的士兵顷刻间跪拜了一地。
明珠脊背一僵,她浑身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也动不了。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就在身后。她一回头,那张倾倒天下的俊美容颜映入眼底,触动心弦。他漆黑的双眸,依旧深邃,像是两湾深潭,深不见底。
风战修……
这三个字堵在喉咙口,可是竟然发不出声。
再见到你,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谁。
风战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周遭散发出来的寒气慑人。他扬起唇角,一抹残忍的微笑。
恍惚的瞬间,他朝前漫步走去,与她擦肩而过。
明珠望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眶酸涩。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喊道。
风战修一步一步走上金銮殿,面向那龙椅,却不入座。他徐徐转身,面向众人,狂妄自负。鹰眸瞥过低头闷声的德公公,继而望向方才说话的宫女。平庸的姿色,寻常宫女,却有几分淡然安逸于眉宇之间。只有一双大眼,倒是黑白分明。
“你这个宫女,倒是大胆。想死吗。”风战修笑着问道,神情阴郁。
明珠刚要开口说话,德公公却挡在她前面开口,沉声说道,“王爷,您要杀就杀了奴才。”
“杀了你?”风战修轻笑一声,玩味至极,“本王不杀你,本王偏要杀别人。”
风战眼神一紧,命令道,“动手!”
“是!”士兵领命,再次挥起大刀砍向了明珠。
德公公瞧见如此,屈膝跪拜,急急说道,“王爷饶命!王爷请饶命!”
风战修漫不经心地抬手,士兵立刻停了手收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德公公,幽幽说道,“本王问你,皇帝人呢?”
“奴才不知道。”德公公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开口。
虽然他知道瞒不了多少时候,可是他不能说。算来时日,皇上与皇后娘娘还在前往代城的路上。他不能让风战修半路追去,赶尽杀绝。皇上可是先帝的唯一子嗣,更是大兴的最后希望。
风战修似是料到如此,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额首,轻飘飘地说道,“好!德公公你忠贞护君,本王也不勉强!既然如此,本王只能将皇宫里的人杀了,还要将这座都城的人全都杀了。”
“走了皇帝,本王不在乎。这满城的人走不了吧?”他笑得愈发妖怡。
德公公被他的嗜血所骇,抬起头望向他,却见他整个人犹如地狱而来的修罗,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那张绝世俊容似妖似仙,神情却如魔。这样的风战修,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世人闻风丧胆的可怕之人。
可是……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他,难道他是……不,这怎么可能!
德公公思绪乱作一团。
……
此时,众离与云霓以及十二骑兵匆匆巡视完皇宫,各自赶到了太和殿。一行人急步奔进殿去,纷纷跪拜在地。
众离低头抱拳,沉声回禀,“王爷,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风战修豁得沉了俊容。他的耐心用尽,坐上龙椅,威风凛然地喝道,“杀!一个也不许留!本王要这座皇宫这座都城的人全部陪葬!”
“是!”士兵们吼声如雷。
众离、云霓以及十二骑兵心里顿时一沉,却不敢进言劝说。主子以前并没有那么嗜血无情,现在却如同暴君一样,肆意杀虐。他们久经沙场,生生死死也习惯了。可是这里不是沙场,拿全城百姓的性命祭奠,太过血腥了。
主子真是……
“住手——”那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明珠轻声说道,“王爷请开恩。”
“战王饶命啊——”
“王爷,王爷请饶了奴才们,王爷!”
“战王开恩,战王请开恩!”
一时间,求饶声四起,哭嚎声盘旋于太和殿。
风战修被这哭喊声扰得头疼皱眉,他扫了眼那名大胆的宫女,眼底冰冷一片,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幽幽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王爷!”明珠一下子跪拜在地,抬头凝望于他,“奴婢只叮咛王爷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曾经对他这样说过,同样的话语。如果他还记得,如果他不曾忘记。
神灵啊,请救救满城的百姓。
大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惟有啜泣声隐隐响起。
众离等人听见这话,全都惊呆了。这个宫女是谁?怎么胆敢说这样的话?看来她必死无疑!
风战修却闷住了,望着殿下那名宫女,恍惚中依稀之间瞧见了另一张容颜。她笑得自嘲,她说得字字有力。得饶人处且饶人,善恶到头终有报。得饶人处且饶人,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无声地念着这一句话。
士兵们瞬间僵住行动,犹豫不前,却见龙椅上的战王默不作声。
士兵长官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扭头望向众离将军。
众离收到了士兵的眼神求救,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久到连那啜泣声都停歇了。
明珠提了一颗心,期许地仰望着他。他记起来了吗?他是不是在回忆?风战修,请你记起来,请你记得我好吗。虽然,虽然也许我在你的生命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请你记得一点点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之后,风战修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明珠一阵酸涩,红了眼眶。她又是庆幸,又是难受,“奴婢叫珠儿。”
果然,你还是记得。
“珠、儿。”风战修将这两个字顿开念,若有所思。忽然又是质问道,“是不是明珠的珠?”
明珠点点头,乖顺地回答,“是!就是……明珠的珠。”
“明珠的珠,你的名字取得很好。”他喃喃说道,方才戾气横生的脸庞渐渐转为淡漠。锐利的双眸紧盯着她,沉声说道,“本王累了,本王要你服侍本王就寝。”
明珠愕然,揪紧了衣服。
就、就寝?
风战修起身,漫步走下金銮殿。他笔直地朝她走去,于她面前停步,沉声说道,“还不起来的话,本王只好继续方才的事情。”
明珠瞪大了眼睛,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风战修朝着殿外徐徐走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太和殿。
明珠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三分宽慰,三分欣喜,三分伤心。她宽慰的是,他终于停止了继续杀谑了。欣喜的是,她说过的话,他仍然记得清楚。伤心的是,她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众人完全傻住了,没了反应。
谁都没有想到方才还如雷霆霹雳般的血腥杀谑,竟然被小宫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化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就这么有用吗?没人知道原因,可是却松了口气。
珠儿,明珠,又是好巧。
……
明珠以为风战修会直接入住养心殿,毕竟那是皇帝的寝宫,可是他却来到了平乐宫。两年来,平乐宫早已成为禁地,积满了灰尘,寂静无声。这座宫殿不许人随意入内,这是骁帝的命令。
“王爷,您要住这儿吗。”明珠望着他的身影,视线一阵模糊。
风战修径自走向卧房,伸手推开了房门,沉声说道,“本王就是要住这儿。”
“奴婢现在就打扫。”明珠轻声说道,急忙上前。
“不必!”风战修却开口阻止了她,慢慢踱进房去。他停下脚步,沉默不语,双眸扫过周遭。房间内的摆设如初模样,一点也没有变过。除了多些灰尘,除了少了一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明珠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王爷是在想念公主吗。”
他突地沉了双眸,冷然说道,“本王不喜欢多话的人。”
“奴婢去打水。”明珠继而又道,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水盆折回卧房。刚走到房门口,抬头一望,却见风战修坐在床塌上,身体斜靠着床柱,闭着眼睛,就这样睡着了。而他的手中,紧握着那颗夜明珠。她心里一酸,默默地放下水盆。
等到走近她身边,才发现他神情倨傲。
睡梦中的他,像个孩子。
明珠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手僵在半空,终究还是放下了。
那一晚,风战修坐在床塌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