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金琰生了会儿气, 也渐渐接受了班岚开了聆风阁的事实。
站在神兽利益的角度上, 他很高兴能看到这么个契机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作为班岚的族兄, 他就觉得头大了。
班岚这事儿做得太大胆了。如果是灵鸟灵兽自发在人界形成大型组织, 那么他们的利益就是与人修高度一致的,也许人界的状况会进入一个“末尾突破”的阶段——尽可能地压榨保护域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 延长保护域所能带给人修的安稳期限,整个修真系统会出现一次突破。
但是这样的突破是有限的。
人修迟早要走出保护域, 但在那之前, 绝大多数的人修都是在象牙塔呆惯了的, 并不会愿意走出五大域, 因此, 他们会将五大域压榨到坍塌为止——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因为一旦五大域坍塌,人修被迫适应荒域环境,那么毫无意外地就会出现大量的死亡与纷争;安稳环境下的合作关系会如脆弱的泡沫一般消散。
到时候, 就不是单纯损耗某方利益的小事了,不论是人修还是灵鸟灵兽,都会面临大量减员的危机。
要打破这种僵局, 只有在五大域坍塌之前,把人界和荒域的“壁垒”打破。这种壁垒并不是指保护域的结界, 而是指两处环境中人们的行为方式。
域内的人□□逸, 荒域的人太残酷, 两种法则对撞的时候, 就是时代突变的时候。
班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一脚踩上了这个契机。实际上, 他就算是现在收手也还来得及;放任聆风阁发展到根基不够、摇摇欲坠的时候,这个组织就会自然而然地妥协,加入人界各个势力的合作关系网之中,被一方收买成为众矢之的,或者被分割成数个立场,互相针对。
聆风阁的骨架已经有了,价值也已经被人们所认知了。真到这一步,聆风阁不会彻底崩溃经营不下去,却会变成另一个“聆风阁”。
只要班岚愿意收手。
聆风阁与他再无关系,发展成什么样也没关系……那么,他自己就能得到喘息。
这对于班岚个人来说是有利无害的。只要放任这般发展,他就有充足的时间,突破到元婴,甚至化神,就算到时候再与神鸟神兽一起走出保护域,也不迟。
“聆风阁建了也就建了,到这一步收手的话,你还可以再韬光养晦一阵。”金琰分析道,“你自己有数,我反正是劝不动你的。”
班岚点头,道:“契机或许有无数种,但是聆风阁只有一次建立的可能。这样的基础放着不用,太过浪费了。至于冒险……总之,就算我已经化神,也还是冒险的。”
金琰鼓了鼓脸颊,把之前班岚抛给他的灵果摸出来咬了一口冷静一下,立刻被酸得皱了脸:“……咕。”艰难地把灵果吞了下去,金琰举起果子仔细看了看,然后认命地三两口把它啃了个精光。
虽然酸了点,不过果子是好东西。
抬手揉了揉腮帮子,再开口的时候,金琰就换了个角度:“班岚,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我就以合作者的角度来继续说这个问题好了。”
“首先,卖消息不需要神鸟亲自跑动太多,那么神鸟究竟是什么位置?”金琰毕竟也是个鹓鶵,热爱小钱钱,这会儿也算是知道了班岚的算盘,“无非就是领头者和靠山。这点上,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聆风阁的情报网已经这么大了,它能够为神鸟提供的情报资源已经足够换来神鸟的坐镇,至少在利益上,神鸟是不亏的。”
“接着,就要说到神鸟的尊严问题了。这个方面,既然是让神鸟领导灵鸟,那么就算有些族群不屑与之为伍,但多少在地位上并不存在异议,利益足够的情况下,相信许多灵鸟都会愿意。尤其是,这也是不少小辈的历练机会。”许多神鸟并没有经历成年坎儿,但是成年之后经历的历练、接受的任务都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绝大多数不会与人修接触。这样的状况,在以后可能爆发的变/革中,是对神鸟的不利因素。
在班岚提醒金琰“族长必然对大形势大格局了若指掌”这件事以后,金琰的思路就开拓了一些,评估下来,他觉得那些老姜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让神鸟族群突破的机会,因此,合作的可能性不小。
“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来了,谁来领导神鸟?”金琰又把最后的问题重复了一句。
班岚笑了,反问道:“琰琰哥哥觉得谁可以来?”
金琰摇头:“神鸟中谁来都不能服众。”那群老鸟,光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族中事务都能窜上窜下争执好几天,更别说这样的大事了。先不提凤凰族以外的那些神鸟,什么金乌啦,毕方啦,鲲鹏啦——族与族之间也是谁也不服谁的,但说鹓鶵这么一个族群,都很难找出所有鸟都信服的一个。
班岚老神在在:“既然都不服,那么,我来。”
“……”金琰一脸匪夷所思地掏了掏耳朵,怀疑是那个酸果子影响到了自己的听力,“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来。”班岚话音清晰而笃定,“我来领导神鸟。”
“你疯了。”金琰又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然后又一屁股坐回去,“你来?你打得过那群老鸟吗?”
“不用打得过。”班岚垂下眼睫,“金琰,你知道五族凤凰为什么会以你们鹓鶵为首吗?”
“还不是因为血脉——”金琰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句,接着一顿,瞪大了眼睛,“难道说你……”
“嗯。”班岚似笑非笑,“琰琰哥哥——你真以为,我在族内大比的时候不愿意现出原形,真的只是因为骄傲猖狂吗?”
“不,是因为我与你们全然不同。”所以害怕,所以忐忑,所以拼着重伤也要保持人形,不让你们看到我全然不同的模样,感知到我全然不同的气息。
班岚暗自叹息,没想到那股不合群的自卑与忐忑,反而在这个时候帮上了他的忙。
他遮掩自己,是为了融入神鸟的族群,却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而现在,到了他展现自己的时候。不能融入,那就不要融入,因为他原本就不是青鸾,不是凤凰,甚至——也许,也不是神鸟。
但是他至高无比。
这一点,班岚是在认识了主子之后,才慢慢建立起的想法;而在临界线上推了他一把的,却是另一件事:白鹿泽山谨。
生于鹿群,便以鹿自居。
班岚当时觉得他可笑,想要纠正他的想法;可是后来他反思自己,却发现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可笑,甚至都比不上泽山谨的坦荡。
泽山谨把自己当成鹿群首领,是因为他不知道、也不会思考自己的特殊;而班岚却是明明知道自己的不同,却因为某种渴望,自欺欺人假装不知,把自己应有的骄傲当作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角落里,压到尘埃里;然后自己堆砌了一座自卑的山丘,扛在身上。
是时候卸下来了。
班岚呼了一口气,一双鎏金的眼瞳仿佛烈日一般灼人:“金琰,自从我成年后,你就从没见过我的模样,现在,你要见见吗?”
金琰闻言,抿着嘴巴定定地看着他,沉默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他也确实想看看,这个又皮又暖心的杂毛弟弟,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班岚勾勾唇,揽着大猫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跟我来,我……飞给你看。”
小洞天里头,有息壤和许多五行至宝护持着,灵力浓郁清明,天地自成一方,虽然没有到幅员辽阔的程度,却也有一个青石镇那么大了。山清水秀,班岚建的亭台楼阁就在一处半山腰,他和迤墨平日里在小洞天也是休息、修炼居多,还没有在居所外头好好转悠过。
“主子,一会儿我带你看看小洞天的其他地方。”班岚脑子里转过什么念头,便侧头道。
迤墨点点头,然后有点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想好了?”接受自己的不同,没有隔阂,没有不愿?
“嗯,想好了。”班岚笑着啄了啄迤墨的鼻尖。迤大猫话没说全,但他听得明白。
“好,那我陪你。”迤墨略略抬头,往班岚唇上碰了碰,笃定道。
金琰:……
说好的飞给我看呢,怎么刚出门就开始调情了。
“哟,事情谈完了?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越江心带着洛长河从楼里出来,见状,便开口问道。
“越前辈,洛会长。”三人回身打了个招呼,班岚便接着笑道,“事情还没有谈完,不过,两位前辈既然出来了,就同我们一起逛逛这小洞天吧。”
“逛逛?”越江心稀奇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摆手笑了,“罢了,我看看便好,不掺和你们这些小娃娃的事情。”
“前辈随意便好。”班岚颔首,转而抬头看了看天际,勾唇轻声道,“金琰,看好了。”
看看我真实的模样,够不够做神鸟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