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握紧了掌中的玉骨扇，出了一身冷汗。
如若阿琉和琅玕没有来到青石镇, 没有了解到妖兽屠村这件事, 没有决定插手, 没有与他交流……那么现在, 陆家已经征集了佣兵，去闷头围剿妖兽了。
然后丧命的丧命, 受伤的受伤，整个陆家光是筹备佣兵的酬劳, 都能大伤元气。
还会傻傻的觉得, 算是赎罪了。
再之后呢？等一波又一波的魔兽前来吗？青石镇会怎么样？这周边的一大片荒域会怎么样？
难以想象。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小了, 那也不过是青石镇, 大了, 就说不准了。
“多谢前辈提点。”陆青崖郑重地起身弯腰，鞠了一躬。
“不必，提点你也是顺带。若不是此事牵扯颇多, 我也不会非要来搅这个浑水。”班岚摆摆手。事关荒域的稳定，他也无法置身事外，那么自然是要了解得越多越好；若能及时遏止, 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多时，陆青崖与方霍二人便告辞离去。只是回程的路上, 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恍惚。
方霍根本没想到陆家征兵还有这么些内情在里头；他只是刚好遇到了这么个替妹妹探查真相的机会, 兄弟们又愿意支持他, 这才一腔热血地想要应征围剿魔兽。今日猝不及防得知了这些, 一时间感触有些复杂。
“陆道友……”思虑了一阵, 方霍还是开口劝慰道，“这妖兽魔化之事，不是陆家的过错。即便这回的魔兽没从商道闯进镇子里，也会有别的魔兽从其他地方进来。”
“霍兄说的是。”陆青崖摩挲着扇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本就不是个自怨自艾的，只是之前若不是他临时得了那功法丹方的消息跑出去，也不会只留下了那些后辈守在镇子里；这就让他实在难以释怀。他自己的命是陆家人救的，到头来却是害了陆家人，哪怕陆家不会降罪于他，他自己心里是过不去的。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那功法与丹方花费了他数个月的时间去追踪求取，到了手来，却成了雇兵报仇的酬劳。
“造化弄人啊，”陆青崖叹了口气，便重新振作道，“这件事内/幕颇深，我陆家的决策太过莽撞。征兵还是要的，不能放任那些魔兽作乱；只不过这围剿行动还需要好好合计一番，绝不能让陆家血本无归。”
现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的不是陆家或者什么人的牺牲，而是齐心协力的守卫与对抗。
至于这内情要不要发布出去、要怎么发布出去也是需要考量的。艺高人胆大的自然不会畏惧于这些；但青石镇的绝大多数原住民都是资质颇低、实力不够的，与不能修炼的普通人根本差不了多少，一旦真的遇上事儿，绝对自乱阵脚。
略略交谈几句，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去了。
夜色沉沉，青石镇的灵气一如既往的清透，却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小镇的上头，让那些心事重重的人彻夜难眠。
这其中，除了方霍与半夜紧急开会的陆家以外，还有一人，便是急匆匆连夜赶去陆家的胖管事。
——魔灵漩涡的波动回归了百年前。明明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灵渊，就这么被打回了雏形。
刚刚得知消息的胖管事除了“阿琉”外，根本想不出任何别的原因。
站在灯火通明的陆家大院外头，把一枚传讯符打进去，胖管事向来平滑饱满的眉间都挤出了深深的凹痕——他今日，或者说这两个月来，究竟是招惹了何方神圣？
此事他摸不清，但必然要与陆家知会一声。
……
与外头那些人的繁忙紧张不同，杂毛鸟向来都是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的。只要自己实力在身上，他可不担心干不过那些妖兽。
更何况，修为不够威压来凑，他就不信光凭他那一身压得过老神鸟的气息，还震不住那些半道儿拐弯的魔兽？只要震住一瞬，他就能带着自家主子躲进小洞天；息壤构筑的小洞天可是堪比神器的存在。
所以现在的班岚仍旧十分悠闲，正在里间带着自家大猫一起研究新床榻。
“再大一点，不然你躺不下。”迤墨盘腿坐在班岚身侧，指着淡青色火焰中逐渐成形的床榻道；说的自然是杂毛鸟的原形。
“好，”班岚手底下灵活地操纵着，将那团奶白掺着浅金色的液体抻开些，“还要大些吗？”
“够了吧。”迤墨眨巴一下眼睛，“你自己多大你不清楚吗？”
“唔，清楚。”班岚点了点头，忽然不知想到了哪儿去，又意味不明地笑道，“就怕主子不清楚。”
迤墨歪了歪头，没听懂——杂毛鸟原形他当然见过啊，怎么会不清楚？
算了，不管。迤墨专注地看着刚刚成型的床榻，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要求给床榻加点东西。
这里镶几颗珠子，那里弄个抽屉，床沿要能凸起来点，方便往里头铺羽毛……等等，迤大猫简直恨不得把这床榻弄成个宅子。
总算把各项功能都添上了，迤墨努力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补充的了，这才勉强满意地点头道：“可以了。”
班岚听话地收势，让“床榻”落到地上，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床榻，可以储物，可以变大小，可以封闭，可以飞，还带着强悍的防御阵法……简直就是迷你版的小洞府了，迤墨大概早都忘了这是个床榻。
然而迤大猫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双臂一张就直接扑了上去。
新的床榻是用班岚平日里攒的一些炼材制作的，为了弄出些类似于暖玉榻的效用，班岚把温养肉身的什么玉髓啦，用剩下的石乳石什么的都融了进去，还在表面融上去了一层鲛绡、凝脂，整个床榻的触感就都是柔滑的，躺在中央还会觉得有些柔软。
扑到床榻上的迤墨愉快地蹭了蹭，感到触感温软，就翻个身招呼班岚：“班岚，你也上来！”
班岚眉头一挑，非常听话地直接压到了迤墨身上。主子叫他上来的嘛，对吧。
迤墨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一只以下犯上的杂毛鸟结结实实地压住了。费劲地撑着手臂去推眼前结实的胸肌，迤墨急急忙忙道：“班岚！你给我起来！我叫你上榻又没叫你上——”
等等。
差点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迤墨猛地住嘴，倏地憋红了脸。
“呵……”手底下的胸膛传递出来的震动让迤墨两手一麻，他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好在身上的班岚没再顺势压下来。
班岚觉得他家主子实在是可爱得很，撑起身子略微调整，拿额头一下一下去抵着迤大猫的额头，声音低沉又柔软，带着笑意：“主子，主子……”
“别，别叫了。”迤墨被这一声声的呢喃念得没办法，磕磕巴巴地训他，“你，你小心我凶你。”
“好，不叫。”班岚从善如流，“让我亲亲？”
迤墨翻了个白眼，这时候知道要征求意见了？一面又忍不住哼哼唧唧地抬起下巴，几乎是主动凑上了熟悉的薄唇。
又是一阵难以自拔的厮磨。
杂毛鸟搂着怀里的大猫，五指轻柔地按摩着头皮，啄了啄他的额头，柔声道：“睡吧，明日还要出任务。”
“哈……”迤墨揪着班岚身前的衣襟打呵欠，上下眼皮差不多要粘起来，却还是强撑着要表态：“当……然，我，我还要养你……的……呼……”
是，主子还要养他的。班岚的下巴抵着迤墨的发顶，忍不住勾唇微笑起来。
主子这么努力，他也是时候突破一下了。要不就这两个月内吧？不然，面对周围这些事情，他也不好一遇到危险就带着主子逃跑吧，太怂了。
打定了主意的班岚阖目，随手收拢了屋子里的烛光。
一夜相安无事……不，很有事。
第二日清晨，当班岚带着迤墨一起到达佣兵公会任务大堂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围拢了数倍于日常的佣兵——也不全是佣兵。
细细一看，二人就发现，公会门前竟然挂了个榜，上头用烫金的大字写着：
两月后围剿，能活捉首领魔兽者，直升秘银级佣兵！提供主使信息者，经考评可得千年灵药一株，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第二条消息并不出人意料。妖兽屠村案件定然有幕后指使的人；镇上的住民又不是傻子，因此这种程度的信息发出来，并不会让他们恐慌。而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千年灵药也不过是个给他们壮胆的幌子。
至于第一条，又有些意味深长了。
秘银级佣兵作为九大等级佣兵中的最高级，其晋升所需的功绩点根本不是寻常能够累积到的。
这么说吧，从白银级升级至秘银级，所需要累积的功绩点，是前面八个等级晋升所需功绩点总和的二十倍。而君级，就不是用功绩点说话的了；晋升君级的唯一条件，是通过佣兵公会内部对此人的评估，因而，秘银级只能算是罕见，君级才会成为传说。
话又说回来，秘银级佣兵这般罕见，一条“直升秘银级”的公告，已经是公会级别的操作了，并没有任何一个管事，或者哪个付出报酬的人能够这么干；甚至于，青石镇这么个小驻点的分会，几十年难出一个秘银级佣兵的，也无权进行这样的操作。
也就是说，公会恐怕已经是连夜联系了上一级的分会了。
有点意思。班岚勾勾唇，同时也大约知道了一些，之前从这里无法获取的消息。
一来，上级公会能这么快批准通过公告，就意味着妖兽扎堆魔化的事件正在大面积发生，已经引起了上级公会的注意。
二来，那些千年灵草绝对不是陆家供应得起的，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储备，而是这信息上根本没有标明截止日期，那么就绝对不会是风雨飘摇中的陆家撑起来的，有别的势力插手了——当然也不会是以平台交易为主的公会的手笔。
至于第三……
他和主子，恐怕已经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