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楼。
班岚有点头大地按着额角。
昨晚上……一个不小心给主子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猫崽子说什么都想摸回来, 他好不容易才糊弄了过去, 却在猫崽子的要求下答应了他, 下回给他瞧瞧身上别的地方的纹路。
要了老命了。希望小班岚……能沉得住气。
白虎传送谷中, 小地灵送给他俩的东西里头有一种温灵果，能够滋养肉身, 减少筋脉拓宽的痛苦，也能加强身体对别的灵物的吸收。于是班岚出把温灵果给猫崽子服下了, 让他留在阁里巩固一下朱煜果的药效；自己则出了门, 让人给天霜门递了个消息, 约了人在寒食楼会面。
过了不一会儿, 远远地便赶来两道身影, 正是天霜门大弟子楚千辰，以及屁颠屁颠跟过来的古涸。
班岚朝天霜门递的消息是，约楚千辰一叙, 倘若古涸在的话，请随意。
结果古涸果然就来了。
楚千辰这个人，什么都不说, 实际上却很敏锐。昨日凌晨的时候出谷，班岚明显察觉他的目光在傀儡班岚身上顿了顿, 估计心里是有点数的。
不出意外, 楚千辰会是下一任天霜门门主；班岚对天霜门印象不错, 挺乐意与楚千辰合作一番, 便把他约了出来。至于古涸……倒是可以再看看, 帮不帮、怎么帮，端看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儿的做派。
先前已经交代了掌柜的，这会儿也不用班岚自己下去接人，很快，两人就被店里的伙计带进了雅间。
“班前辈。”楚千辰进门后，见班岚打开了隔音法阵，便施了一礼，似乎并不意外。
跟在他后头的古涸似乎有点走神，不过倒也很快跟着施礼，道：“班前辈。”
“嗯，坐。”班岚朝着桌子对面抬了抬下巴，手指一钩，站在房间角落的木偶傀儡就灵活地跑过来，似乎是要泡茶——可是它身子只有三尺长，够不到桌子中央的茶壶，便只得趴在桌子边上，伸长了手臂，指尖勾着茶托，艰难地一点一点拽着往边缘挪。
偏偏班岚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托着下巴任由那蠢兮兮的小傀儡磨叽。
楚千辰：“……”
古涸：“……”
这位金丹前辈的作风当真清奇——不，或者说……他俩的目光应该注意的是，傀儡术。
这个木偶人看着行为滑稽，实际上却要比那些一令一动的傀儡——包括一次替身傀、战傀、傀儡符等等，都要机灵得多。它能接收指令，并且会在指令的基础上自我完善操作方式，虽然不会用灵力法术，却也与凡人家的七八岁小童差不离了。
咳……就是看上去不那么，完善。
楚千辰看着那傀儡动作了一会儿，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迅速地挪到了班岚身上，扫视了一眼，有些犹疑。
古涸的表现则有些奇怪。作为一个炼器师，一般情况下见到这样的傀儡，都会紧盯着不放；而今儿个的古涸却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似的，眼神似乎是落在傀儡身上，心思却不在。
班岚见两人是这反应，心里也就有点数了。看来——古涸的忙，估计是要帮的了。
“知道点什么？”班岚对上了楚千辰的眼神，似笑非笑道。
楚千辰一惊，手指不自觉地按着剑柄，慢慢开口回道：“不多。”但是，能猜出来不少。
“呵，”班岚饶有兴致地把眼神在他剑柄上转悠了一圈，“你这性子，倒是比凌门主还靠谱些。”凌川是个直肠子，能管理好天霜门，估计里头那些上至长老、下至这位大弟子什么的，都操碎了心。
楚千辰向来没太大表情的脸抽了抽。这位班前辈的语气，听上去怎么有点幸灾乐祸。
“前辈谬赞了。”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楚千辰慢慢松开了手里的剑柄。班岚身上没有恶意，倒是他过于小心了。
班岚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夸你呢，你就受着。知道的多些也好，往后有什么事情，我也不必藏着掖着。”
简直就像在说——你知道秘密就好办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儿，我就直接把烂摊子丢给你。
怎么会有这般无赖的前辈！楚千辰的脸色更冷了，隐约觉得往后的日子会不那么好过。
小木偶这会儿已经把茶泡上了，指尖抵着茶托，艰难地把茶具一寸寸地推到了桌子中央，这才滴溜溜地跑回房间的角落，同一开始一样静候指令。
一旁，一直在走神的古涸视线追着小木偶，见它停下来，才忽然一个激灵回了神，立马就觉得浑身发寒——该死！他这是在一个金丹前辈面前走神么！
“回神了？看出点名堂没？”班岚拿起一杯茶，递到唇边啜了一口，才把玩着杯子懒洋洋地开口问古涸。
古涸有点茫然地抬头，对上班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顿了顿，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子愚钝，看不透前辈的傀儡术。”
楚千辰立马伸手端了一杯茶来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谁让你看透了！前辈是在问你，这傀儡术有没有意思，你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学！这小子是真·愚钝！
哪怕看不出来什么，这时候敷衍地夸一句“傀儡术高妙”，也比“看不透”要合适啊！
自从昨日凌晨到现在，古涸一直跟在楚千辰身边，楚千辰也多多少少看透了这家伙，虽然不太能受得了他的赖皮嚣张，却也并不讨厌这人；现在他只希望面前这位前辈的脾气好些——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学傀儡术的。古涸若是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噗——咳，”班岚差点被一口茶呛到，连忙把茶杯挪开，“你还真是……”傻得可以，难怪会被天冶宗限制了这么久。作为一个天赋异禀的炼器师，若是古涸能够借着自己的潜力去拓展人脉，勾搭靠山，说什么都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
看样子，当初他当机立断保住了他姐姐的丹田，还真是难得清明。
“嗒。”
班岚慢慢敛了笑，把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转而直视着古涸，干脆开口几句话，就把人砸了个晕乎：
“本尊能够炼制堪比修者本人的傀儡。”
“你，要不要学？”
暗金色的瞳孔没了笑意遮掩，锋锐的气息如同野兽一般，又似威严的王者，叫人忍不住就要服从——古涸对上那双眼睛，脑海嗡鸣，一时间几乎就要立刻同意。
——堪比本人的傀儡，堪比……本人！
混沌的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古涸倏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嘴巴张张合合，老半天，居然挤出一声呜咽。
他知道……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有救了！只要有、只要一具那样的傀儡，曾经身为金丹修士的古韵，完全可以寄生于傀儡接着修炼！
——不用再想着补全丹田，也不用再受天冶宗的桎梏；甚至因为傀儡乃至纯之体，天赋还能在天灵根的基础上再拔高一筹！
楚千辰被身旁这家伙的突然起立给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发现这个嚣张的小子，居然红了眼眶；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支棱在头顶，俊朗的五官摆出那副表情，看上去竟然十分的孩子气。
“……前辈，前辈，”古涸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您的大恩——”
“想清楚了再说。”班岚打断了他，“本尊是问你，学，还是不学？”
——当然要学！
古涸半张着嘴，差点脱口而出。
反倒是楚千辰，隐约明白了班岚的意思——该死的，他真的完全不想明白！
无奈地，楚千辰拉了拉古涸的衣袍：“坐下。”
见古涸木愣愣地坐下了，楚千辰直接把自己的剑丢到了他怀里，提醒道：“前辈让你想清楚。”
想清楚？想清楚什么？
下意识地接住那柄剑，握在手里，古涸空白的大脑再度运转了起来。
——铸剑术。
对……铸剑术。
自从一日前，古涸刚从天霜门接触到这门炼器术，就有一种天命一样的感觉。铸剑术就像他天命中要走的“道”一般，触动了他筑基与金丹间的壁垒，让他转瞬间就沉迷了进去。
一个日夜下来，他满脑子都是铸剑术，对别的东西感知都模糊了——所以今日，才会走神走得这么厉害。
……傀儡术，原名替身术；臻至化境，可代人身。其奥义高妙，非常人所能习。
“……非常人所能习。”古涸失神般地念叨一句。这就意味着，如果要学傀儡术，恐怕要将整副心思都投入进去。
傀儡术之精妙，可以独成一道。
而……铸剑术，也是独成一道的。
道有两条，他古涸——只能选一条。
攥紧了手里的那柄剑，古涸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该走的道，自己已经发觉了。
他想成为一名铸剑师……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要成为什么”过。
傀儡仍然是需要的，但也只是需要一个成品。救了姐姐，那么以后呢？继续炼傀儡吗？
——如果古韵知道了他为了一具傀儡，而放弃了他想走的道，恐怕是不会赞同的。
古涸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
姐姐对他这么好，他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前辈，我不学。”
“但是，斗胆向您求一具傀儡！”
古涸抬起头，眼眶还带着点红，神情却无比坚毅。
班岚眯了眯眼。沉默间，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啊，记得好好巴住这位大弟子，省得这里，”抬手指指太阳穴，“总忘了带。”
古涸一噎，面色古怪地看向身侧的楚千辰；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一张冷得掉:冰碴子的黑脸。
他慢慢咧开了嘴：“……楚道友，日后——”
“不指教。”楚千辰抬手把自己的剑抽了回来。
班岚忍俊不禁，手指敲了敲桌面：“得了，旁的事情先不提，只是古涸，提醒你一句，我这边暂时没有傀儡的炼材。”
古涸脸上的笑一僵，隐约也发觉了班岚的恶劣本质：“……前辈，您能弄到炼材的吧？”
班岚笑眯眯地点头。
古涸苦着脸：“那，我要怎么做？”
这回，换班岚慢慢咧开了嘴。
古涸和楚千辰难得默契地觉得背后发寒，有点后悔来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