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丧失求生意志
蓝嘉年大概以为她第一次来中心治疗所，担心她会觉得害怕或不适，所以从一走进来，就牢牢握着苏瑶的手腕。
以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道。
“跟着我。”蓝嘉年说。
苏瑶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也就没说自己早已经来过一次，知道这里头是个怎样的光景。
一路进去，中心治疗所里的场景，比起记忆中所看到过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往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疗人员行色匆匆。
蓝嘉年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苏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蓝嘉年看到了几个熟脸，大概是经常在酒馆的猎人。
蓝嘉年就拉着苏瑶，跟着那几个熟脸走进去。
“怎么样了？”蓝嘉年声音很沉。
“她......”说话的男人眼圈都有些红，大家都是苍蝇酒馆的常客，互相之间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交情。
更何况，大家同为猎人，刀口舔血。
这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更是能让人对此感同身受，别说他们这些在职猎人了。
像苏瑶这种还不是正式猎人，却以此为目标的预备役。都能够那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选择的是怎样一条崎岖坎坷荆棘密布的道路。
“伤得很重。”说话的汉子转过头来，苏瑶这才看到他另一边脸上一道很长的口子从太阳穴上面的发际里一直延伸到下颌，看起来非常深，像是要将他的整张脸皮都掀起来一样的伤势。
此刻已经是用皮肤吻合器缝合后的状态了，一枚枚钛钉将伤口钉了起来，像是长长一条蜈蚣似的盘踞在一边轮廓线上，显得狰狞又疼痛。
但他都伤成这样了，口中说的却是越仁伤得很重。苏瑶的心都是一紧。
“碰到什么了？”蓝嘉年说着，压低了声音，“没受禁令吧？”
壮汉一愣，摇了摇头，也压低了声音，“不至于。”
有时候，野外若是出现什么异动情况，发生某种程度的剧变，为了避免恐慌，猎委会就会对知情猎人下达禁令，起码不能煽动民众恐慌情绪。
“但这战损比！”蓝嘉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估计禁令快下来了。”壮汉说。
蓝嘉年忖了忖，又问，“是兽潮？”
壮汉摇摇头，四周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别的队伍是什么所致战损我不知道，但我们没遭遇兽潮，甚至没遭遇特别棘手的异兽。”
“那是......”蓝嘉年说着眼睛圆了圆，“植物？”
壮汉点了点头。
“可你们不是没去......”蓝嘉年话还没说完，壮汉就看到那头有医疗人员朝他招手，他没再和蓝嘉年讨论野外的事儿，急道，“我们赶紧去看看！”
蓝嘉年也搁置了刚才的话题，苏瑶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过程，大概能猜到蓝嘉年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是什么。
越仁的队伍接的短线任务，不会去很深的野外，换而言之，不会去危险系数太高的地方，大家都是有经验有资历的老手了。
而危险的变异植物，通常不会出现在森林外围，也就是通常不会出现在他们短线任务的任务区域。
但苏瑶此刻也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东西。
越仁的状况不太好。
“我们从没有见过这种毒。”医疗人员忧心忡忡地说着，“送到中心研究所的血样比对过，不是已知的任何变异生物的生物毒素。”
也就是猎卫六负责的研究所，和隶属于城邦委员会的基因研究所是一个性质，但背景力量不同。
“怎么可能呢！明明就是变异毒根刺！”壮汉有些激动。
但医疗人员显然见多了伤者同伴的激动情绪，所以表情依旧很平静，声音镇定道，“中心研究所的检验报告不会有错，她中的绝对不是变异毒根刺的毒素，起码不是普通的变异毒根刺，如果是那样，早就已经能够给她做生化治疗了。而她现在痛不欲生，麻醉剂量已经到危险线了不能再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这表情平静声音镇定的医疗人员看向他们，声音终于沉重了些，“我们就要考虑将她纳为稀有毒素的生物样本......”
苏瑶的心脏抽了抽，想到那个漂亮妩媚，声音性感的曼妙女人，心脏抽着跳出闷钝的节奏来。
苏瑶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喑哑的声音，“生物......样本？”
医疗人员一五一十点头道，“是的，星级猎人升职之前都会填个资料表，上头可以勾选是否愿意在万不得已时，成为生物样本。其中就包括本人丧失求生意志，但又身负未知生物样本的情况下。就是她现在的情况。”
比起蓝嘉年的面色凝重，壮汉的面色哀伤而言，苏瑶的表情是怔忪的。就是那种，从来没这么直观的面对过生和死，病和痛。
她讷讷地喃了一句，“越仁她......丧失求生意志了？”
医疗人员兴许都是些性格古板枯燥的人，这样性格的人不太通人情，但好在有一说一，能回答的通常都回答。
医疗人员点点头，“毒素导致她处于极大的痛苦中，麻醉的效用不大。真要说起来......”医疗人员说着思考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大概就和基因崩溃时的痛苦差不多吧，的确是会让人承受不住，现在就只能再想办法。”
苏瑶眼睛瞪得很大，她是亲生经历过基因崩溃的痛苦，那是怎样的痛......想到越仁现在就在经历这个，苏瑶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蓝嘉年问，“什么办法？”
医疗人员答道，“目前是考虑找个有拟态能力的人，看能不能用拟态能力把这些生物毒素代谢出来。如果能的话，倒是或许可以减轻她一些痛苦。但如果不能，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只不过登记在册的拟态猎人......好像没几个在城内的。都出城去春猎了。”
苏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搏动的声音。
她一下子觉得这人的话，从开始到现在，刚才这段是最动听的。
苏瑶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颤抖，“我，我是。”
医疗人员疑惑看她，“是什么？”
“我有拟态能力，我是植物拟态！我是不是能救她？”
医疗人员皱着眉，“你不是猎人吧？”
“我通过学院选拔了！”苏瑶有些急，都有些破音了，她害怕治疗所会因为所谓规矩，因为她还不是注册猎人，就不让她试一试，而眼睁睁看着越仁走上被当成生物样本的结局。
医疗人员被她这一嗓子破音吓一跳，“那得签一个免责协议才行，省得被学院找茬。”
苏瑶连连点头。
医疗人员又问，“你基因强度多少？测过了吧？”
“10！”苏瑶答道。
“这么高？那的确很有希望，跟我来吧。”
苏瑶眼睛闪亮的看向蓝嘉年，满眼都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笑。蓝嘉年瞬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喉咙发哽。
他们一起跟着去见了越仁。直到亲眼所见，苏瑶才知道我医疗人员所说的没有求生意志，是个什么意思。
越仁太痛苦了，是肉眼就能够看见的痛苦，她被用专门的固定装置，牢牢束缚在了病床上，就连口齿都被固定住了。
哪怕苏瑶没有见过这样的装置，也能够猜得出来，这样的装置是用来干什么用的。并不是为了折磨越仁，而是为了......保住她的命，让她不要因为痛苦而自残而求死。
其实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在折磨越仁了，毕竟求死不能，是最大的折磨。
苏瑶刚才因为自己能够帮到越仁而升起来的那点儿喜悦，在目光接触到越仁的瞬间，就退散了个干净。
眼下的场景会让人觉得，连嘴角一点点的弧度，与病床上的人而言，都是残忍的。
越仁浑身在持续不断的抽搐着，因为身上还有其他皮外伤的缘故，她穿的是最简易的病号服，一条小短裤，一条吊带背心。
大片有优美肌肉线条的身体直接展露在视线里，但因为承受着巨大痛苦，她身上的肌肉紧绷着，血管都根根凸起，像是蜿蜒在身上的狰狞藤蔓。
皮肤上冒出一层细汗，甚至有的地方直接冒出的就是血点子，血汗血汗，竟是真有人淌出了血汗。
喉咙里更是发出类似濒死动物的呜咽声。
身上的那些外伤全部得到了妥善处理，有不少伤口也用了皮肤吻合器，所以能看得见一排排整齐的钛钉。
但医疗人员却说，“这已经是第三次给她上吻合器了，她要是持续肌肉紧绷的状态，伤口还会再崩开。到时候吻合器都不好使......”
那壮汉是越仁的队友，想来也是见惯了这个女人张扬恣意，曼妙美丽的样子，眼下看到越仁这副模样。忍不住红了眼圈，别开脑袋抬手快速擦了擦眼睛。
蓝嘉年静静看着越仁的模样。他原本深琥珀色的瞳眸，此刻漆黑一片，像是连光都没有了。
就这样静静看了越仁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小瑶。”不再是叫她小鸟筝时或者是小鸟儿时那样的语气，这一声小瑶，格外沉静。
像是摒弃了所有感性的情绪，听起来透着不近人情的理智，因而冰冷。
“嗯。”苏瑶点点头，看着蓝嘉年。
蓝嘉年沉声说，“你尽力而为吧。如果真的没法治疗了......”他看向了医疗人员，声音冰冷，“我希望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完成安乐死程序。”
一旁的壮汉嗓子里发出一声悲戚的抽泣来。明明是队友，但他却没法出声反对哪怕一个字。
正因为是队友，正因为一起经历过很多，才没办法出声反对，才比谁都清楚，比起这样痛不欲生的残忍，比起野外那随时可能陷入这样痛不欲生的危险而言，安乐死未必就不是更好的结局。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苏瑶却并未丧失语言能力，她没哭，眼圈没红，甚至......笑了。
蓝嘉年从看到越仁的惨状开始，就像是关闭了所有感性的情绪，一直很冷静很理智。压抑了所有悲伤，所以甚至连眼圈都没红一星半点儿。
但此刻，却是因为这小孩儿脸上这干净柔和的笑，一瞬间，眼眶酸涩发红，热泪几乎要从眶子里翻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