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过往
林修是从蓝嘉年那儿知道的，苏瑶在去试炼之前，在酒馆里的时候，和越仁聊过。虽说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试炼的规则，但她也隐晦地问过一些别的。
其中就包括打听佣兵的事情。
宋煜闻言浑身都震了一下，一双温润的眼眸蓦地睁大，似有水光在眼里闪烁，绯月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映在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里，衬得那点水色，宛如血泪般凄美。
宋煜蓦地垂头，声音带着些哽咽，“她不信吗？这孩子都没放弃，我却是已经认命了，我真是......太窝囊了！”
宋煜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也不能说是窝囊，应该说这才叫现实。”林修声音依旧淡淡的，“总不能跟小孩儿一样理想主义。”
“我倒宁愿我理想主义一点。”宋煜埋脸到手掌里，或许哭了，又或许没有，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到大就这样，所以家里人才总是不放心他，不愿让他出城去野外，所以姚谦才总是不放心他，也觉得他在委员会做个闲职就很好......
“阿谦就是个理想主义，瑶瑶真是像极了他。”宋煜声音低低的，淬着鼻音，“大概因为我不是个理想主义？所以他走之后，我连梦都没梦到过他......”
林修并没说话。
他并不太会安慰人，又或者该说，他早已见惯，便已生死看淡，自己已经看淡的东西，能怎么安慰呢？
说多都是风凉。不如闭嘴。
他们这一届里，除去林修是难以企及的怪胎之外。姚谦一直就是其中佼佼，他目标坚定清晰，待人温柔和善。纵使已然家道中落，但谁都对他这样的人，生不出恶意来。
彼时蓝嘉年还是骄傲贵气的小少爷，宋煜也是家族里宠着长大的宝贝疙瘩。本都有些瞧不上姚谦。
只觉得这样的人，进了学院后，明明已经家道中落，却缀着尾巴似的进了贵族班。
想必是打算在他们这些，家道如日中天的贵族子弟面前阿谀逢迎的。
但却没有，姚谦好像永远就是那样。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待人温柔和气，却不会奴颜婢膝做小伏低之态。
一根脊梁永远挺拔端正，不偏不移的支在那儿，看上去有时候甚至显得单薄，像是能轻易摧折似的，但真正接触过，了解过他的人，便会知晓，那是坚不可摧的。
林修因为本事太过突出，天赋太过卓绝，又因自小生长环境与他们都有所不同的缘故，自有些孤僻，与他们格格不入。
而且甚至连同期的名字都还没认全，就被提前拎进猎卫队去了。
纵使如此，也是知晓姚谦名头的。无论是在学院之时，还是在猎卫队时，都听过他的名头。
除了那一票神秘的能源猎人的消息难以打听之外，猎人们私下里都说，美食猎人里的头号那肯定是林修没跑的，考古猎人里，那就绝对是姚谦了。
两人虽然是道不同，一直王不见王的。但强者之间兴许都有些惺惺相惜也说不定吧。
否则也没法解释，素来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致的林修，在得知姚谦的死讯之后，那么不喜麻烦的人，居然会被宋煜给忽悠得当了保姆。
是宋煜那嘴皮子太有本事么？
不见得。
说白了还是林修自己潜意识里或许就心有不忍。那个被姚谦养大的小孩儿，被苏家虎视眈眈已久，被沃伦家的预订了的，会是怎样的小孩儿。
林修一直没有做声，并没劝慰，但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安安静静的，也是另一种迁就了，算不上多么温柔，但也不像他平时给人的感觉那样凌厉凛冽。
一直等到宋煜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了，林修才淡声说了句，“抽烟吗？”
要说这年头不少不是刚需的东西，都被划进奢侈品范畴的话，烟这种东西，绝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第三区第四区的不少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烟长啥样，见过了也抽不起，也不敢抽，空气质量已经够恶劣的了，何苦再磋磨自己的肺......？
但猎人体质强悍，有时候倒是不在意来那么些对身体不好的奢侈品。反正这副身子，谁知道哪天就变成什么变异生物的腹中餐？
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该试试的都试试......也不枉活这一遭。所以猎人们的性格通常会更不拘小节一些也是这原因。
宋煜这般温文尔雅的人，听到这话也只愣了一下，“哪儿来的？”
“前阵儿找到了个部落。”林修说得轻描淡写。
总会有些小部落，零星般散落在野外，那些人不知道是哪天，是怎么聚起来的，在危险的野外，兴许也不知道哪天，就消亡了。
宋煜接过一支纸烟，里头的烟丝密密实实卷得很紧，品相很不错了。他拿到鼻子底下嗅着，眉梢挑了挑，“抢了人家？”
“啊。”林修顿了顿，觉得这么说不大合适，就补充了一句，“以物易物。”
“强行以物易物？”
“算是吧。”林修摸了摸鼻子，抛了个点火器给他。
宋煜点了烟，空气里倒也没太大的烟味，很快就被这巨无霸里自带的净化系统给过滤了。
“学院那边，小孩儿没打算藏着掖着。”林修倏然开了个话头，倒也还算顺利的就将宋煜从先前还伤感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姚谦不在了。宋煜看起来好像也没了什么盼头似的，林修天生在感情上似乎就比较迟钝，所以也不太明白宋煜对姚谦的感情，但还是能看出来，宋煜现在一门心思就在苏瑶身上了。
宋煜脊背都挺直了，有些紧张担忧的样子，“瑶瑶和你说的？”
“算是吧，总之不难看出来她是这么个意思。蓝嘉年是想拦她一把的，毕竟就她在试炼的表现......”
“她不愿藏拙。”宋煜感叹了一声，竟是明白了苏瑶的想法似的，无奈笑了一下，“到底是姚谦的甥女啊。”
“嗯，想法倒也没什么错。”林修淡道，“只不过，选拔之后到入学，可还有些日子呢。”
这话一出，宋煜一怔，顿时明白了林修提到这个的意思。
宋煜：“你......”他发出个音节，就停了下来，宋煜自己就在委员会工作，当然也清楚，像林修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一直在城内。
这一次他回城之后，上头没马上给他安排什么任务，也是因为想让他去给学院当个监考，撑撑场子。
毕竟每年猎人都死伤不少，近两年来，城邦里的日子愈发好过了，不少人家也不愿自家孩子去以身涉这个险。哪怕孩子有天赋，这天赋拿来浪费，也好过拿去死。
但年轻人总有偶像崇拜情结，总还有未凉的热血，若是有夜翼这样的人物撑撑场子，想必能吸引更多新鲜血液。
若是林修不应，他估计也就被安排出城了。但恰好这次他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而应下来。
但哪怕是这样，只等选拔一结束，监考这活儿一卸下，林修肯定是很快就要被安排出城的，素来如此。
见宋煜发出个声儿就没继续往下说，停在那里愁眉不展的样子。
林修依旧风淡云轻，“我倒也不是不能管着，但我去的野外，你也清楚。”
宋煜当然明白他这话意思。林修去的野外，通常可不太会是危险很小的地方。若是让他把瑶瑶带出去，瑶瑶这才初初接触猎人这一行，不是没天赋，也不是没本事，但林修去的野外太危险。而在那样的危险下，谁也没有办法百分之百保证，一定能保护另一个人。
谁能笃定呢？如果谁能仗着自己的实力就如此笃定，姚谦或许就不会出事了，他就是那么厉害的人啊。
但如果瑶瑶留在城内，距离入学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她的安全，就不能得到保证了。
宋煜愁眉不展。
林修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起码她现在是安全的。”
林修朝着车窗外的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些跟踪你而来的人，还没蠢到对我的车动手的程度。”
宋煜朝窗口看了一眼，也是那些人没蠢到对林修的车动手，所以那只黄蓝大鹦鹉，才慢条斯理地站在窗边梳理自己那一身漂亮的羽毛吧。
否则它就不会是这么单纯无害的样子了。
宋煜又坐了一会儿，一支烟抽完了之后，他站起身来，“我就不久留了，你早些休息。”
“嗯。”林修是不留人的。他感情淡薄，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他在感情和情绪上，似乎都比普通人要更迟钝些。
谁要留，他兴许也不会拒绝。但谁要走，他也不会出声挽留。
宋煜走到车门口了，又停下来，“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儿。”
他这趟过来，一来当然是为了亲眼确认瑶瑶没有在试炼里受什么伤，二来......
“喏，等瑶瑶醒了你帮我转交一下。她这自己在外头过日子居无定所的，别委屈了自己过得紧巴巴的。姚谦的财产整理还没全弄完，这部分让她先花着吧。”宋煜抛了张芯卡过来。
“哦。”林修接过，应了一声，随手就按在桌面上了，冲宋煜摆了摆手。
宋煜很快离开。
他一走，林修倒也没再继续坐着，一边喝水一边朝窗外看了去。
那些人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于是他将车窗的帘幕全放下了，回自己的卧舱休息了。
而就在帘幕挡住了车窗里流泻出来的浅浅灯光时。远处拐角的黑暗里，隐匿着几个人影。
“我们不用过去瞧一眼吗？起码得确认人是不是在那车上吧？”其中一人提了一句。
立马被旁边一人用力拍了头，“你以为那是谁的座驾你说去瞧就去瞧？”
“什......”被拍了头的人话音未落，就看到那辆巨无霸在灯光全灭之后，此刻被绯月的光洒了一身。
车身上的兴许是什么特殊的感光材料吧，在车的灯光全灭了之后，车身上一个巨大的徽记，就被绯月的光照得逐渐显形。
那是羽翼徽记。黑红的颜色，乍一眼瞧不出来，但瞧出来之后，就会觉得仿佛比纯黑的羽翼徽记还要诡异，因为那黑红的颜色，瞧起来就像是血液半干时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