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大吉省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旱季,近两个月未见甘霖,龙岗生产大队的水库水位已悄然滑落至其历史纪录的最低谷。
生产队长王春来利用这次机会,组织起生产队员们,对干涸的水库进行清淤工作。
烈日之下,大人们汗流浃背,他们或推着小推车穿梭于泥土之间,或肩挑扁篓,不辞辛劳地来回奔波,整个水库现场洋溢着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充满欢声笑语的区域,一群八、九岁的孩童,在几位年龄稍长孩童监护下,光着脚丫,兴奋地在水库的泥泞中探寻着宝藏——“嘎啦”(即河蚌)。
这些可都是大自然的馈赠,不少“嘎啦”体型硕大,有的甚至堪比孩童的脑袋。
等到下工时,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不少,这也算是生产队的隐性福利了,毕竟劳作了一天回家也能吃上一口肉,虽然只是嘎啦肉,在这个年代也很不错了。
正当一群孩子沉浸在寻找“嘎啦”的乐趣中时,一位约莫十岁、眼尖的小姑娘,突然指着不远处尚存一丝水波的水塘,惊呼道:“队长大爷,快看那边!水塘里好像有人!”
王春来闻言,心头猛地一紧,迅速将目光投向那方,随即毫不犹豫地扔下手中的铁锹,疾步奔向水塘,同时大声呼喊:“快来几个会水的,跟我去捞人!”
话音未落,四五位正值壮年、年约二十多的青年小伙子,也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紧随王春来身后,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
经过一番紧张救援,他们终于合力将一名同样二十来岁的青年从水中救出,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岸。
“春来叔,他还活着,有气!”一位小伙子激动地喊道。
“你说这娃子啊,怎么就这么想不通,要走这绝路呢!”周围的村民纷纷聚拢过来,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惋惜。
“可不咋的,真是让人揪心!"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春来叔,你看看这个。”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小伙眼疾手快,从被救青年湿漉漉的挎包中翻出了几本浸泡得略显皱褶的诗歌杂志,以及一本尤为醒目的证件——《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证》,递给王春来。
王春来接过证件,仔细端详着,那上面的黑白照片与刚刚救起的青年面容完全一致,透出一股子文弱书生的气质,与眼前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朗,男,1960年4月生人,汉族,证件编号:知青字第001505号,1976年10月17日填发。
落户所在地:安图县二道白河子公社安北生产队。
落户时间:1976年10月
毕业学校:春城七中
毕业时间:1976年7月
家庭住址:春城市人民大院17号
家长工作单位:春城市人武部
“难怪了!原来是知青啊!”
“估计是回不了城,想不开了吧!”
“我听说,最近公社那边知青闹得厉害,都是要求返城的!”
王朗的意识逐渐回笼,耳边隐约传来的对话,让他以为自己晕倒在船上被人发现了。
“春来叔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年轻人问道。
王春来凝视着手中的知青证,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后说:“先抬到我家里去吧!”
几个年轻人迅速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王朗抬起,脚步匆匆地向着村中王春来的家赶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刚将王朗稳妥地抬进王春来家的宽敞院落,其中一位眼尖的青年便惊喜地喊道:“快看!他眼皮动了,他有反应了!”
“春来叔,您快过来瞧瞧,这位知青兄弟有动静了!”
“快,给他按压胸口,把肚子里呛的水排出来!”
王朗此刻意识模糊,却感觉到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正不断按压着自己的胸膛,他拼尽全力想要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咳咳咳——!”
终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周围的紧张气氛,王朗痛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陌生环境,口中满是混杂着泥土与水库水特有的苦涩味道。
他试图抬头,张开嘴想说“快送我去医院”,但话未出口,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再次低下头,只听得咕噜咕噜声中,泥水不断从嘴角溢出。
"小伙子,别乱动!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想开点儿,别钻牛角尖。"
王朗望着眼前这位慈祥却带着几分威严的老人,心中满是疑惑。“想开点儿”?
难道他们误会自己寻短见了?别开这种玩笑,虽然自己曾在低谷时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此刻,王朗的内心却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毕竟还有几百万的存款等着他去规划、去享受呢!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银行?
想到这里,王朗立即决定,等自己好了,就立一份遗嘱,如果自己死了钱还没花完,就把剩余的钱全捐给希望工程。
至于什么红十字会,王朗只能呵呵了。
他试图开口解释,但每当张口,就有一股股泥水不受控制地喷出,肚子里仿佛装满了水,胀得难受。
这突如其来的尴尬,让他更加确信自己这次是“喝”大发了,为了区区一条大胖头鱼,竟落得如此狼狈,真是得不偿失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朗逐渐恢复了意识,只觉着全身仿佛被千斤重担压过,酸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起身了。
“狗娃!”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来自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她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圆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床榻上虚弱的王朗。
而在她身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正沉浸在小人书的精彩世界中,神情专注。
“咋了?”男孩抬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他...他动了!”小女孩兴奋地指着王朗。
“动了?!”男孩闻言,立刻扔下手中的小人书,仿佛那书中的故事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他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缓缓睁开眼的王朗,随后,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房间,边跑边兴奋地呼喊,“爷爷!爷爷!那个人醒啦!他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