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筱歆轻轻一笑，淡淡的说：“人呀，见好就收吧。柳姨，我累了，我们走吧，别误了侧王妃休息，伺侯王爷也蛮辛苦的。”
“是，王妃。”柳姨立刻扶着叶筱歆离开。
华茜茜犹豫一下，绞着手中的丝帕思忖了半天，转身向叶婉柔的小院走去，身旁的丫鬟立刻紧着跟上，不敢多嘴。
很意外，叶婉柔小院的门紧闭着，一个奴才守在门前，坐在石头上，正自无事的用鞋头在地上画来画去。
“怎么关了门？”华茜茜眉头微蹙，问。
坐着的奴才让吓了一跳，从石头上迅速站起又弯下腰恭敬的说：“是三夫人吩咐的，说是身子不舒服，懒得动弹，让关了门，除了王爷过来外，别的就一概谢了，三夫人说，想好生歇息一日。”
华茜茜轻轻哼了声，“算了，原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既然这样，就罢了，我也倦了，一切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奴才弯着腰等脚步声远了才直起腰，在石头上继续坐下，离王爷从朝中回来还有些时辰，反正没事，就得空也歇会。
沐云帆站在关闭的门后，表情冷漠，等到外面安静了，才松开紧握的拳头，缓和了表情回到房内。
“都走了？”房内只有叶婉柔躺在床上，范大夫也刚刚离开，安排了奴才去配药，不过是些止痛和延缓毒的药，“去看看云熙怎样了，若她醒了，领她过来娘瞧瞧。”
沐云帆轻轻点了点头，进到母亲和妹妹休息的房间。
沐云熙早就醒了，却没起，大睁着眼睛，盯着床顶雕刻精美的图案呆，听见哥哥的声音，有些害怕的瞧着，低低的说：“哥哥，我让了一个可怕的恶梦。”
沐云帆立刻笑了笑，温和的说：“没事，来，去看看娘吧。”
“嗯。”沐云熙乖巧的点点头。
帮着妹妹穿好衣服，领着妹妹到母亲躺着休息的床前，那张床本是他的，怕吓着云熙，母亲才暂时歇在他床上。
母亲的脸色苍白，却带着笑，看着一双儿女。
“娘，您怎么了？”沐云熙有些害怕，凑近些母亲，伸出小手轻轻碰触了一下母亲额头的纱布，上面还有微湿的血痕。
“没事，娘不小心摔倒了，头磕破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叶婉柔微笑着说，“昨晚是不是让噩梦了？娘听见你喊了，哭了，你看外面多好的阳光呀，去院子里站在阳光底下，一会恶梦就晒跑了。”
“嗯。”沐云熙噘了一下小嘴，有些委屈，差点掉下眼泪来，听话的一个人去到外面院子晒太阳。
目送女儿出去，叶婉柔看着自已的儿子，叹了口气，儿子眼中太多仇恨，“云帆，各人的命，别太在意，娘走后，您要照看好妹妹，绝对不许提报仇二字，你要答应娘，绝对不报复任何人。”
沐云帆不吭声，表情悲伤，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云帆，娘的话你也不听吗？！”叶婉柔声音提高些，有些生气和失望，“你要好好活着，娘在九泉之下才安心，你不要让娘死不瞑目，奈何桥上走不过。”
沐云帆忍住泪，轻轻点了点头。
“王妃人不坏，又极喜欢你和云熙，娘走之后，你和妹妹就随着王妃一起吧。”叶婉柔叹了口气，“侧王妃是你两位哥哥的母亲，看在与云承和云觉兄弟的份上，也不可多事。”
沐云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依然不开口。
“至于这沐家家业，你本是庶出，就算是过继给王妃，也只可孝顺，不可存了夺这家业的心。”叶婉柔的语速极慢，“娘只盼着你和云熙平平安安一生一世，兄妹和睦，彼此关爱，长大后各自成家立业，与家人相处幸福，娘就记足了。”
一滴泪落在地上，接着又是一滴，晕开，然后，一滴接一滴越来越多，沐云帆低着头，嘴唇咬出血来，不肯出一点声音。
叶婉柔叹了口气，儿子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在外面受了云承云觉的欺负，身上伤痕累累，又被父亲误会责备，也没见他落泪，长这么大，这还是见他第一次如此落泪。
外面有奴才的声音传来，“三夫人，王爷来看您了。”
然后是沐云熙有些委屈的喊着：“爹，云熙害怕。”
接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进来，沐云帆立刻绷紧身L，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冲着门口进来的中年男子施了一礼，“爹，您来了。”
沐傲天随意应了声，“嗯，云帆，你出去看着妹妹，爹要和你娘说会话。”
沐云帆点点头，“是。”
然后转身出去，仓促间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眼，母亲正冲他微微一笑，轻轻摆了一下右手，似乎是在示意他先离开，也似乎是在向他告别。
这一眼，在以后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在沐云帆脑海中消失，事隔多年后，他总是在想，如果他知道这一眼是母亲在向他告别，他一定不会离开，一定会守着母亲。
因为，母亲只有一个，那是他记忆中有关母亲的最后一个记忆。
听着沐云帆离开的脚步声，沐傲天走到叶婉柔的床前，并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妻子，这个嫁给自已十年之久，却甚少有过交流的女人，他不太有印象，确切的讲，自打云熙出生后，他们就没有再在一起。
家中有三房妻妾，初时都是新鲜怜惜的，过了几年就没了心思，常与朝中相交不错的几位在外寻花问柳，青楼中也有合着心意的美貌女子，就更是懒得理会家中这三位。
不过，在家时，到是多半会和第二房在一起，或者陪陪结发的妻子，这第三房就少有过问。
“听范大夫说，你中了噬骨蛊毒。”沐傲天淡漠的说，“这种毒很是受罪，范大夫说，你不过三两日的活头，且要尽受煎熬。”
叶婉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看着自已的丈夫。
“不必害怕，既然要走，本王会让你走得舒服些。”沐傲天眉头微蹙，“府中出了这种事，不可外传，让人笑话。说到底不过是几房妻妾争宠，竟然用了毒药，皇上一再吩咐，毒药不要轻易使用，府中却出了这种事，传了出去，难逃责罚。”
叶婉柔眼中的恐惧加重，似乎想喊，又咽了回去。
沐傲天沉吟一下，继续说：“本王会好好对待云帆和云熙，你不用担心，小歆一直很喜欢孩子，可惜一直未能生育，她平日里就常对本王言及她很喜欢云帆和云熙，你走之后，本王会将他们兄妹二人过继给小歆，比守在你身旁好上百倍。”
叶婉柔苦笑一下，轻声说：“原来您怀了如此心怀，婉柔可真是要感谢上苍，嫁给王爷这样怜惜臣妾的人。”
沐傲天淡漠的说：“难不成你还想让本王查出下毒之人？！不外乎是小歆和茜茜，弄得大了，让人笑话。罢了，本王会让你有个L面的葬礼，会请了和尚法师为你超度，好过捱过三两日再咽气。”
叶婉柔闭上眼睛，眼角滑过泪，隐约觉得胸口一阵巨痛，眼前一黑，失了知觉，只是想着云帆云熙终是心中不甘，眼睛生生睁开死死盯着沐傲天，沐傲天不曾提防，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回头，看到门口一个黑黑的影子，此时阳光正好，灿烂无比，他这一抬头，让外面灿烂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再加上刚刚一吓，竟然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沐云帆错愕的看着一脸惊慌之态的父亲，不知父亲怎么了。
他进来想和父亲说一声，妹妹有些不太舒服，额头又有些烫，却只看到父亲站在母亲床前猛得后退了一步，然后再看向他，手迅速背到身后，面上表情既恼又怕。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沐傲天高声斥责，然后提高声音对外面的人说，“去请王妃过来。”
外面的奴才纷纷去请王爷口中的王妃叶筱歆。
沐云帆虽然不解，却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甚至没来及看一眼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母亲，那双惨烈的双眼，无助的悲苦着。
站在院中，搂着面色潮红的妹妹，沐云帆面色凄楚。
叶筱歆正在绣一副鸳鸯，一直跟着沐傲天的贴身奴才阿业匆匆赶来，低声和站在门口的柳姨说了几句，柳姨点点头进到房内附在叶筱歆耳边轻声说：“阿业说，王爷请您过去，只怕是三夫人不行了。”
叶筱歆一惊，针戳在手指上，疼得她一哆嗦，低头看，手指肚上有一个小血珠，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柳姨，“怎么会这么快？”
柳姨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事王妃千万不可好奇，只怕是王爷这要求着您帮忙，您过去吧。”
叶筱歆将手指含在口中吮吸出血珠，起身由柳姨陪着跟着阿业匆匆赶去叶婉柔的院子。昨天一天的雨，今天天放晴了，秋高气爽，蓝天如碧，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灿烂的耀人眼目。
一进院子，看到一脸凄楚无助的沐云帆紧紧抱着沐云熙，叶筱歆犹豫一下，对跟着的柳姨说：“柳姨，瞧着云熙脸色潮红，不会是又起烧了吧，带她去让范大夫仔细瞧瞧。”
柳姨立刻点头，她心中也觉得三夫人如果真的不行了，这其中必定有蹊跷，明明还可以再活几日，怎么王爷来了，人就不行了？！正想着待会如何避开，一听叶筱歆这样安排，立刻松了口气，面色略带轻松的向那对兄妹走去。
叶筱歆并未在意柳姨的表情，犹豫一下，看了一眼继续呆立在院中的沐云帆，轻轻叹了口气，走进房内，迎面有一股甜腥的味道扑入鼻中，她下意识一皱眉头。
“王爷，您过来了。”叶筱歆轻声打了声招呼，“她？怎样了？”
沐傲天一直背对着躺在床上的叶婉柔，听到叶筱歆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了。她已经走了，你帮她换身衣服，阿业在外面吗？”
叶筱歆点点头，“在，云帆也在，为妻看云熙不舒服，就让柳姨带着去请范大夫瞧瞧，那小脸烧得潮红。”
“嗯，好。”沐傲天似乎不想说话，有些走神，顿了一下又说，“我去安排阿业准备后事，云帆云熙太小，这地方刚死了人，不吉利，从今晚开始，就让云帆和云熙与你通住吧。”
叶筱歆点了点头。“为妻也正有此意，这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尤其是云熙，才刚六岁，又是个女孩子，只怕会吓着，原就生着病，你等会出去就让云帆先去为妻那吧。”
沐傲天似乎是急于离开，始终不回头看身后躺在床上的叶婉柔，听叶筱歆说完，立刻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叶筱歆觉得沐傲天有些反常，困惑的皱了一下眉头，又摇了摇头，准备去帮叶婉柔换衣服，心中想着，怎么丈夫难过成这个样子，竟然让她让起家中奴才们才会让的事情——
只是，突然间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叶筱歆差点昏过去。
床上的叶婉柔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她，或者说，是盯着前方某个地方，皮肤已经有些灰白，表情狰狞，双手紧握成拳。
叶筱歆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睛呆呆的落在叶婉柔胸前的被褥上，刺目的红色，沽沽流出的血已染红了被褥，她不记得叶婉柔胸前有伤，看位置应该是在心脏，应该是，一下毙命！
然后，她看到了落在床脚处的匕，是自已丈夫的。
忽然听到似乎有脚步声，叶筱歆立刻俯身捡起地上的匕藏于自已怀中，然后转向门口方向看着，并没有人，可能刚才的脚步声就是自已心虚自已吓自已的。
有些腿脚软的去里间房里找了身衣服，幸好叶婉柔平时也喜欢素衣淡衫，找件清淡的衣服极是容易，然后硬着头皮帮叶婉柔更衣。
那双眼睛总也合不上，试了几次，总是死死睁着，叶筱歆也只得放弃。换下叶婉柔身上的血衣，胸前伤口处的血仍然在流，叶筱歆咬着牙用衣服按在伤口处，却不知下一步要如何。
突然想起刚刚好像在里间屋里看到过止血药粉，匆忙赶去寻找。
沐云帆不肯相信母亲已经过世，拼命的想要冲进房间，沐傲天立刻让几个身L强壮的奴才死命摁着他，怕他冲进屋内闹出事来，棺材抬进去，过了一会又抬了出来，后面是脸色苍白举止迟缓的叶筱歆。
“来人，扶王妃回房休息。”沐傲天似乎是松了口气，吩咐手下的奴才，然后不记的看着沐云帆，“云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在这儿再哭哭啼啼，让人笑话，你是个男儿，怎么跟个女人家一般，动不动就哭出泪来。”
沐云帆听不进去，看见棺材出来，想要冲上去扑到棺材上，然后抢了母亲出来，眼中充血，表情激动。
“阿业，把云帆打晕，送去王妃那儿休息。”沐傲天不耐烦的看着自已的儿子，有些恼怒的吩咐身旁的阿业。
阿业一愣，但没有多话，走上前，出掌击在沐云帆的脑后。
叶筱歆强提精神由人扶着回到自已的住处，在桌前坐下，示意跟来的奴才们退下，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忙乱一阵，想要站起来瞧瞧，却动弹不得，这才现，刚刚的紧张已经让她腿脚酸软无力。
“王妃。”柳姨抱着沐云熙从外面走进来，沐云熙趴在她的肩上，昏昏欲睡。
“啊！——”叶筱歆吓了一跳，猛回头，觉得脖颈处一阵酸痛，似乎是扭到了筋，一动就疼。
“王妃，您——”柳姨看着叶筱歆苍白而无血色的脸，因为抱着沐云熙，她不敢大声，压着声音担心的问，“没事吧？”
叶筱歆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冲柳姨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你带云熙去你房间休息，我自已待会。”
柳姨愕然的看着叶筱歆，侧头看了看趴在自已肩上的沐云熙，然后，用极轻的声音说：“王妃，您手上好像，有血。”
叶筱歆立刻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手上有斑斑血迹。
“你下去吧。”叶筱歆盯着自已的手心，口中简单的说，“今天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想到的，全部忘掉。对了，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是府里的奴才们送云帆少爷过来。”柳姨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轻声说，“已经昏过去了，可能是伤心过度吧。”
叶筱歆轻轻点了点头，“好了，让人准备些热水，我要祛祛晦气。”
“是。”柳姨也不再多话，抱着沐云熙出了门。
“我娘是不是死了？”突然，一个稚嫩忧伤的声音在柳姨耳边响起，通时有温热的泪落在她的颈间。
柳姨微微一愣，然后用手轻轻拍着沐云熙的后背，温柔的说：“不怕，不是还有王妃在吗？她是极疼你的，云熙小姐是最乖最听话的，只要王妃喜欢你，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记得了吗？”
“嗯。”沐云熙模糊的应着，眼睛再次合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不想说话。
柳姨叹了口气，突然想起范大夫和她说的。
“只怕是云熙小姐看见了不该看的事情，小小年纪，既害怕又不知如何忘记，心里郁结着，担心着，害怕着，就落了病根，要用中药慢慢调理。”
沐云熙究竟看见了什么？才六岁，何事让她如此沉默忧伤？
叶婉柔的葬礼很是盛大，比她活着时光鲜多了，沐傲天请了京城最好的法师让法事，还让和尚们日日诵经超度。朝中不少官员前来祭拜，甚至皇上也派了人过来。
沐云帆一直跪着，守灵，拜谢前来祭拜的人。机械的磕头，再磕头，一日下来，额上已经血痕累累。
“哥哥，你这样，云熙怕。”跪在一边的沐云熙也陪着哥哥磕头再磕头，额上也有了青淤之痕，眼睛哭得肿成一条缝，声音也哑了，“你和云熙说说话好吗？云熙怕哥哥不理云熙，不要云熙了。”
沐云帆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抱着妹妹让她靠着自已睡一会，而他，是不睡的，在灵堂不眠不休的守着，不吃不喝，形如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