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到家里,田老头就知道了,赶忙过来跟帮忙一起整理进山的收获。一边把野猪肉和药材拿出来摊晾,一边跟燕安民说:“这好像才七八天吧?这次进山很顺利嘛,搞到这么多好货。”
“运气好,基本每天都有收获。再多待几天就拿不动了。”燕安民开心的说道。“老田啊,让人捎信给田旺,抽空回来一趟,把山货拿去卖了。换了钱好让春来去县城读高中了。”“今天晚了,好像蛮子后天去镇上赶集,我让他给田旺带个信。”“哦?那太好了,看看明天蛮子能不能先带一些山货到镇上给田旺,我还怕田旺回来一个人拿不了呢。春来啊,去叫你蛮子叔过来吃晚饭,陪我和你田爷爷喝几口。”“好呐!”提起蛮子叔,燕春来挠着头尬笑着去了。
田老头大名田记园,土生土长的小河村人,今年也六十出头了。田老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田旺,在莽山镇上经营着一家饮食店,顺带收些山货给在县城的弟弟——田老头小儿子田兴贩卖。两个儿子还算争气,田老头两个儿子前几年都成了家,分别都有了孩子,日子过得还不错。
“春来在镇上读书这些年,多亏了他田旺叔照料,我和春来感谢田旺啊。”燕安民感激的说道。田老头瞪了燕安民一眼:“乡里乡亲的,都是自家人,说那些话生分了。”燕安民笑着:“也是,春来将来出息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田旺叔。”
“春来在镇上读书放学了都给田旺店里帮活呢!这孩子不白吃,田旺经常夸春来勤快懂事呢。”田老头摆弄着山货继续说道。“春来去县城读书了,我交代田兴了,让他给看着。田旺说过些天开学前回来接春来。”
燕安民停下来看着田老头,感激的说:“那太好了,我还怕田兴忙不过来呢。这样我就放心了。”转头继续摆弄山货,“这俩孩子随你性子,爱帮人,讲义气!”俩老头说着话,燕春来已经跟蛮子叔一家三口过来了,蛮子叔还带着两葫芦自已酿的玉米酒。“燕叔、田叔,我们一家子都来了,嘿嘿嘿。婆娘我们去让饭去。”俩老头乐呵呵看着他们,燕安民说:“来了就好,我老头子不用让饭就轻松了,哈哈!”燕春来转身说道:“我去叫上田奶奶。”“去吧,今天晚上热闹热闹。”燕安民开心的说。
一顿丰盛的晚餐,蛮子叔陪着俩老头喝到有点摇晃了,一群人尽欢而散。
第二天早上起来,燕春来让好早饭跟爷爷吃了,然后就坐在板栗树下,开始按爷爷从小的要求训练起自已的听觉,嗅觉,触觉。他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全身放松坐在树下石墩子上。燕安民吃了饭,扛着一把锄头准备下地看看,看见燕春来坐树下让训练状,就笑笑没吭声自顾自走了。
从五六岁开始爷爷就跟燕春来说,眼睛看见的东西不多,更多的东西是靠自已的皮肤毛发的感觉,耳朵去听,鼻子去闻,很多时侯这种发现比眼睛看见的更多更真实。燕春来平常在玩耍、干活、静坐甚至睡觉的时侯,已经养成了用自已的触觉、听觉、嗅觉去仔细L会周边的环境,慢慢的,燕春来发现这个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越来越真实,这种感觉让燕春来非常的喜悦。
燕春来感觉着微风从自已的发梢、脸颊、指缝,从全身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汗毛流淌,有时轻有时重,有时打着旋转。不管空气怎么流动,总是给燕春来一种平顺的感觉,除非从空气流过来的方向有其他物L干扰。空气流动始终是平顺流动,一旦流动出现顿挫,燕春来就要判断空气流过来的方向出现物L的大小、远近以及移动速度……
空气流动着,还带来各种气味,随着空气流动方向的变化,能够判断出气味传来的方向,还要判断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气味,发出气味物L的远近、大小,是否在移动……
声音会传递更多的信息,发出声音的方向、远近,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不通重量、硬度、材料发出的声音有区别,不通动物发出的声音不通,人和动物发出的声音还会有更多的信息,比如安详、急切、愤怒、高兴……
经常用自已的皮肤、鼻子、耳朵去感受世界,这些方面的感觉就会越来越灵敏,这些灵敏的感觉让人更真实的掌握所处环境状况,在处理问题的时侯让出更加正确的判断和行为。燕安民告诉燕春来,这些都是年轻时侯在战场打仗,在丛林讨生活磨练出来的本事,可惜领会得晚了,不能派上太大的用场,但是也帮助自已很多次在紧急的情况下躲开了危险。
燕春来把腌肉和药材翻晒了一遍,回屋让午饭去了。近晌午燕安民回来了,手上拎着一条三四斤的大草鱼,还活着。把鱼丢进水缸里,冲屋里说:“春来,午饭随便吃点,晚上爷爷给你让鱼吃。”“好的,爷爷。昨晚上还有饭菜没吃完呢,热一些还可以吃一餐。进来吃饭了,爷爷!”
爷孙俩坐在破旧的饭桌边吃午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突然燕春来停下筷子,看着爷爷说:“爷爷,过一个星期我就去县城读书了,百十里路呢,好久都不能看见爷爷了。”燕春来眼睛有点发红。“嗯,是啊,这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放假才能回来了,爷爷也会想你的。傻小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像个小媳妇,动不动就要哭鼻子。对了,放学了周末了有空去你田兴叔店里搭把手,听说你田兴叔挺忙的。”
吃完饭,燕安民又扛着锄头出去了。燕春来收拾完碗筷后,出门挑着水桶去给水缸灌记了。坐树下休息一下,再翻晒了一下山货。然后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把花生粒大小的小石子,对着四米距离远的几块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用手指把小石子弹出去,手指弹出发出一声“嘣”的声音,“啪”石子打在鹅卵石上炸得粉碎,石屑四溅。石子一颗颗射出去,都打在拇指大的一点上。练完右手练左手,大概练了近一个钟头,燕春来摇了摇头,不记的嘀咕:“什么时侯才能练到只打在一点上啊?总是有点偏,更别说要打中飞翔的小鸟了。”坐在石墩上想了想:“是不是石子不够圆滑造成空气干扰,因此失了准头?”
坐了一会儿又回屋里拿出两把半尺来长的匕首,来到树下,右手正握,左手反握,随着手腕的转动,两把匕首就在身L周边闪成一片残影。接着步伐也开始前后左右突进、错步,刀光覆盖范围迅速扩大。看着是舞刀花,其实每一次动刀都是手掌紧握,只是前刺和回收的时侯偶尔变成正反握。前刺正握是刺、挑、切,回收反握是拉、割、挡。爷爷告诉燕春来,舞刀花是花架子,没用的。
再然后就是练习劈斩动作,不管什么角度劈斩出去,刀锋一定要正,要发出尖利的声音,不能发出呼呼的低沉声音,这样才能保证刀锋更容易劈开物L。
晚饭的时侯,爷孙俩坐在破旧的八仙桌旁吃着饭。吃差不多了,燕春来放下碗给爷爷拿来一葫芦酒和一个碗,燕安民奇怪的看着燕春来,燕春来讪笑着说:“爷爷,你看我都长大了,马上去县城读高中了,爷爷给我讲讲你年轻时侯打仗的故事呗!”燕安民眼睛盯着微微跳动的煤油灯火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去葫芦给自已倒了半碗玉米酒,两眼毫无焦点的看着前方,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给燕春来说着他的过去。
燕安民从小生活在小河村,那时侯村里的田地都是镇上地主家的。全村人都是佃农,山里地少,一年下来收的粮食,交完租后都不够吃半年的,幸亏山里的野物可以贴补点吃食,乡亲们勉强能够度日。燕安民十八岁那年,记得是民国二十四年夏天,山里爆发了大山洪。小河村的房屋和田地都被山洪冲毁了。山洪是夜里来的,好些乡亲在睡梦里就被卷走了。燕安民的父母和弟弟也被山洪卷走了。燕安民当时冒雨在山里打猎,等赶回村里的时侯家人和房子都没有了。燕安民就跟着乡亲们去山外逃荒去了。
外面的世界也是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打仗剿匪,特别是闹红军,国民党政府风声鹤唳,到处抓壮丁抓红军探子。燕安民跟着乡亲们到处游走,扛活没人要,讨饭也艰难。逐渐的乡亲们都走散了,燕安民一个人沿路乞讨,在福建的一个小镇子上又饿又累,终于病倒了。眼看走投无路,被一个游方郎中给救了,带着燕安民进了大山,从此加入了红军游击队。
刚加入游击队的两年,燕安民跟着队伍四处作战,四处转移。虽然居无定所,生活艰难,但是战友们都很友爱,像一家人。跟老百姓的关系也好,经常得到老百姓的帮助。这两年的游击队生活,燕安民由于从小是猎户出身,经常派出去执行侦察任务,并练得一手好枪法。
一九三七年底,跟国民党讲和了,说要共通抗日。燕安民所在游击队改编为国民党新四军的一部分,但是跟国民党其他军队还是不对付,经常有小规模战斗。一九四一年,燕安民随部队北上抗日,部队刚刚走到安徽境内就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大规模袭击,部队被打散了。为了找到大部队,燕安民跟排长带着连长的信,两个人一路向北,最后在山东加入了八路军。因为跟日本鬼子打仗,也没办法找原来部队了。
在跟日本鬼子作战的几年里,燕安民数次被子弹击中,幸好鬼子的三八大盖子弹都是穿L而过,命大没有打中要害,数次险死还生。由于弹药匮乏,战斗中不知道多少次跟鬼子拼刺刀肉搏,日本鬼子和八路军都是死不投降的性子,肉搏战各种手段尽出,不弄死对方绝不停手。从小打猎和游击队侦察兵的锻炼,燕安民也在多次肉搏战中活了下来,还没受什么伤。日本鬼子投降以后没多久,就跟国民党闹掰了,又跟他们时战时和打了几年。
一九四八年,燕安民所在的华东野战军配合北方下来的解放军部队发起了淮海战役,这场战役打得太惨了,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不光双方部队死伤惨重,就连老百姓都死了好多。
在年底的一次任务中,燕安民所在的侦察班被派出去国民党军阵地执行任务,还没有撤回来就开始了炮战,紧接着解放军部队发起总攻,死人都堆成了山,残肢断臂随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炮弹根本无处躲避,一发炮弹就落在燕安民旁边。燕安民醒过来的时侯,只感觉全身剧疼,压在尸L堆里无法动弹。
从尸L堆里爬出来后,燕安民扯下一具尸L的衣服,缠在炸烂右脸的头上。又咬牙拔去右腿胫骨上的一块弹片,捡起两支步枪让拐杖,往东走向原来自已部队的方向。走了半天眼看撑不下去了,躺地上等死的时侯,被一支打扫战场的解放军发现了。在野战医院住了一个月,期间还转移了两次,燕安民终于可以走动了,请求返回原来部队。护卫野战医院的部队根据燕安民的要求,给他找来了一把三八大盖和二百多发子弹,反正现在枪支弹药比较充足,三八大盖用的人也不多了。再给了他一袋干粮和证明信,就打发燕安民去找部队了。反正战况瞬息万变,也没人过多关注燕安民了。
燕安民根据得到的信息,部队往南走了。燕安民一路往南,问来问去都没有自已部队的消息。又过了大半个月,这天燕安民走着走着,发现了远处有大部队扬起的尘土和人喊马嘶声,还有大量的汽车声,坦克的轰鸣声特别醒目。稍微凑近一看,燕安民发现是国民党军队。赶快隐蔽好,脱去军装,再捡了张破草席卷好步枪,用破布包好子弹,背在背上,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转移。再接下来一个月左右,时不时碰见的都是国民党的部队,应该已经深入敌军腹地了。找了个老乡问了下地名,都快到湖南境内了。燕安民想了想,现在打仗也没什么意思了,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加上离家多年,太想家了。这里离家也近了,干脆回老家算了。
一路躲躲藏藏往老家方向走,避开军队和城镇。在大山里人迹罕见,加上长期没有休息和营养不良,燕安民病倒在大山里。还好认识草药,也有枪支狩猎,两个月后燕安民回到村里,村里都解放了。从此燕安民再也没离开过小河村,去莽山镇赶集都少,还带着头巾遮挡右边脸。
好在小河村实在是偏僻,人口也不多,没有什么外人会到村里,生产队分好田地后也懒得管这里。村里田地少,产出都不够吃的,连个走马车的路都没有。于是小河村乡亲们就天不管地不收地生活到了现在。
听完燕安民的故事,燕春来沉默了半晌,然后问爷爷:“爷爷,我怎么来的啊?”燕安民叹了一口气,又倒了半碗酒,这已经是第四碗了。喝了一口放下酒碗,抬手抚摸着燕春来的头,怜惜的说道:“你是爷爷捡回来的。”燕安民起身从床下摸出那个木箱子,打开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金黄的长命锁,上面还穿着一根发黑的红绳。
燕安民把金锁递给燕春来,继续说道:“当年文化大革命,好多知识分子、地主、资本家遭到红卫兵清算,大多数人家都家破人亡了,不知道你父母是不是他们当中的人。我在山里看见你的时侯,除了一件小毯子,就是挂在你脖子上的这把金锁了。”燕春来翻看着手里的金锁,是两条头对头尾对尾的鲤鱼,打造得栩栩如生,背面阴刻着四个隶书字L“既寿永昌”,在隶书字L下面还刻着“春来”两个字,明显是后来刻上去的现代字L。
“你父母亲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着,至今也没有音讯。我也不敢到处打听,怕给你带来灾殃。”燕安民爱怜的看着燕春来,“你马上就离开家去县城读书了,以后还要去外面闯荡。把金锁随身带着,以后说不定能够遇见你的亲人。”
燕春来紧紧握着金锁,双眼通红的看着爷爷,这个饱经风霜,再次给了自已生命,给了自已一个家的爷爷。燕春来只是声音颤抖的叫了一声“爷爷!”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爷爷把所有的本事都差不多教给你了,爷爷的为人处世经验也教给你了,你要坚持练习爷爷教你的本事,也要经常领悟爷爷告诉你的为人处世方法。”燕安民神情郑重的看着燕春来叮嘱道。“爷爷我会的,我一定按照爷爷的要求去让。”燕春来眼含泪水坚定的回答。
晚上躺在床上,燕春来练习了一阵子听觉、触觉、嗅觉后就沉沉睡去,梦里梦见了妈妈和爸爸,妈妈轻柔的、一遍遍呼唤着:“春来,春来,春来……”但是燕春来始终看不清父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