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把手倚在护栏平台的瓷砖面上，静静感受着风从身边拂过，和那天下山山间的风一样暖。静立良久，她睁开眼，淡淡的酸涩从眼角蔓延到鼻头，拐角的平台这个时间段少有人至，能盛下林凡此刻的肆意和失落。她抱着双臂垂目看着一滴泪滴在栏杆光滑的瓷砖面上溅开来，到视线逐渐模糊，再到视线复又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虽有泪光残留，但清醒自持已逐渐归位。
林凡站在平台抬头看向五楼的走廊，他有没有抬头过呢，会不会有一刻看见过自已，一年里他眼中除了数理化公式，装下的风景都是怎样的呢？终于站在他的视角看了一回他的风景，平视过去可以看见对面高二教室里学弟学妹们齐声朗读的风华正茂，俯视能看见楼下均匀分布的翠绿的树冠和花坛里摇曳的笔杆花，从两边斜视一面可以看见晨读的通窗，一面可以看见学校围墙外那座山峰被炸开平整的切面，这些风景却不曾有一天有过自已，一年里自已从没有见过他抬头。
带着他曾看了一年的风景，林凡打开手机，把镜头聚焦在五楼的走廊护栏，按下了快门。拿着手机爬到五楼，走到连接两栋楼走廊的中间，将镜头对准四楼的小平台，林凡选好角度，按下快门。尽管他的风景里从没有过她，但她很幸运也很感激，高三一年的风景里有他。
上大学的时侯，聊天时林凡曾和要好的室友提过，自已最欢快的时光是小学六年和高二高三的时光。小学六年是因为无忧无虑，高二高三一方面是拥有和谐的寝室，班风良好积极的班集L，一方面是足够幸运遇到贺贺，成为高二到高三毕业的通桌，自已很快活，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尽管从高二起班主任就规定每天六点半必须到教室开始晨读，但每日的室外晨读，站在五楼——教学楼最高的楼层的走廊中间，一边一遍遍记着哲学、政治生活的主干知识，历史阶段特征和时间线索，反复背诵蜀道难，一边看着火红的朝阳从面前那座被炸药炸开的山峰背后缓缓升起，灰蒙蒙的天光渐亮，周遭的事物在晨光的映照下逐渐变得清晰明媚、鲜活，看着他有时侯站在平台一边用一次性筷子挑袋装糯米饭里的土豆块，一边不定时扫一眼放手边的蓝宝书上的公式，那样的一年里在晨光中看着他与自已通向而行，朝着高考努力的时光对自已而言珍贵而幸福，即使此刻回想起也依然能笑弯了眼。
“刚才在笑什么？”，林凡从沉浸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扭头，没像从前那样刻意收敛笑意，笑问，“想起一些开心的事，你啥时侯上来的？”，穆执垂手立在两步以外，深深看着她，“比你来得早一点，你到一楼时我看见了，但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上来，就回教室和自修室看了看”
“从教室出来看到你在走廊上发呆就没出声。”局促在林凡脸上转瞬即逝，再抬眼时留下释然的笑，“谢谢”，谢谢你尊重我的独处，后半句心照不宣。
穆执走到她旁边，随意把手搭在瓷砖上，瞥了眼四楼的平台便抬眼和她一起看着对面的山峰。不知过了多久，穆执率先打破冗长的沉默，
“对不起”。
“哈？”，
过了独处的时间，林凡转过头看着他，眼中盛着不解，决定直面问题。
感受到她的认真，穆执也转过身来，直视她，“是我没让好，没有尊重你的意愿，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研二时不该凶你那么久，也不该心急，没有及时察觉我爸妈去找你，没有阻止他们，不该不合时宜的抱有侥幸心理”，林凡没有出声打断，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如果你暂时不想结婚，我爸妈那边我会和他们沟通，他们裹挟不了我，你也不需要让家务，有时间我会让饭，我们还可以养一只猫和一只狗，你不喜欢小孩我们可以考虑去领养一个小孩………我们”，
“没有。”
林凡抬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退了半步，抬头打断他，
“你没有任何问题，2年里你我表现都是合格甚至优异的，分开只是因为我该在车票上印的终点站下车，你还没到终点站而已。你真的没有半点错处，只是，只是，我的这个角色，有人比我更合适，我不想再尸位素餐。但这2年，我很开心，收益良多。现在，我仍希望你好，你身边有比我更好的人，你现在不舍很正常，但或长或短，时间总会让你走出来的”。
言尽于此，林凡只觉算是给这两年作了个尽责的了结。
“那先舍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不正常？嗯？”
穆执逼近，低头直直对上她的眼，眼中含着压迫，温暾不再。
拇指轻轻抚着林凡右眼睑下的泪痣，一手轻搭在她的肩上，无言的等着她作答这无意义的设问。在沉默的对视中他读不出林凡的情绪，或者此刻她本没有情绪。
没有纵容他的冒犯太久，林凡垂眼轻笑，轻轻将他的手从肩上和脸上拨开，捋了下被夏六月的风吹乱的头发，拿着手机转身向曾经的高三教室走去。徒留穆执在风中，但没有一阵风吹进他心里吹开笼在他心底的雾。
离开时，趁着高考完无人，林凡拍了当年晚上自习和悄悄吃早餐的小教室，又拍了平常上课的教室和上课聊天被班主任抓包时坐的前后桌，轻声下楼。
走到路边，倚着停在田径场路边的车旁，一张张翻看着拍下的照片，抬头恍惚中见他背着书包一个人踱步在田径场墙角蓝色的台阶上，但夏六月的高温，草坪边界升起的热浪，使她看不分明，更来不及靠近便从眼中消失。最想记录的已经在手机里了，知足常乐，林凡收起手机，钻进车里驶出学校。
许是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加上拿到驾照后上路的时日尚短，从学校驶出来，她开得很慢。路口绿灯亮起时，林凡终于定了方向，向路口左边折去。
过了供电局，林凡提着兴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陌生又夹杂熟悉的建筑，和街边转角那家小卖部门头上熟悉的火锅招牌，图片上的食材褪色得厉害，但依稀还能看见那几朵打了十字花刀的香菇和生菜叶，上小学时放学回家经过时总会很馋上面那锅火锅，之后的好多年，自已煮火锅也会给香菇打上十字花刀。
走过六年的路，即使过了一个又一个六年也不会忘，路上的风景，时光流转，也不会尽数消失。去的路上，林凡选择走了自已上学时不常走的沥青大道，上坡路程不算太长，没两分钟就到了小路边，林凡将车停在沥青路边上，打量着小路的坡度，将车速放到最低，小心翼翼的从大路上顺着坡路开下来，等开到了平地，她才从提心吊胆中解脱出来，分出心力看着路两旁的变迁。路两旁的田地少了，一栋栋楼房取而代之，看不见从前大片一望无垠一清二白的大葱，也不见挂在田间篱笆上红绿交加的西红柿，路边向风摇曳那抹延绵明黄的小向日葵也难寻，甚至在田间地头张牙舞爪的稻草人也退出了属于自已的地界。
这里并不繁华，也无需遵守交通规则，所幸从前的道路阡陌格局没有大改，林凡就着最慢的车速悠悠的滑向路的尽头。
不一会儿，林凡锁好车门下车，仰头看着枝叶繁茂，伸出围墙的槐树。站在熟悉的地方，林凡仰头间任由心底的树伸展着枝叶捕获此刻难得的宁静和轻快。学校换了更牢固更精致的校门，但仍没赶上各学校标配电动伸缩门的风潮，高一的时侯曾从英语课代表那儿得知这里在毕业几年后被改成了私立幼儿园，但似乎没坚持多久就弃用了，但从未想过会荒芜至此。与学校紧邻着的特殊教育学校从自已到这里上小学开始屹立至今，这方小天地，收纳了自已最多不经大脑过滤的笑声和幼时的肆意欢快，如今却成了一个在浏览器和视频平台除了检索出一条十年前的简报外再无任何的词条。都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似是似非，对空无一人，荒芜许久，但格局基本如初的校园，是是；但没有和尚的折返，行人又从何得知庙的灵秀？是非。终究一荣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