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弥漫着臭味,房间里有窗户,却紧闭着,仿佛牢笼一般。
窄小的木板床上仰面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人,头发蓬乱花白,脸庞深陷。无神的眼睛像一口干涸的井,空洞又苍凉。
她无意识的动了一下胳膊,便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被推开,随即便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和愤怒,“来人!来人!”
“大清早的嚎什么!人死了是吧。不是让人带话给你,说就这两天的事了,还哭什么哭!”一个不耐烦的老女人声音响起。
“你胡说什么!”女孩的声音真的好听,即使盛怒之下,声音依旧像山谷里最婉转的百灵鸟般悠扬,“你为什么要锁住她!!为什么!!”
“没死啊。”说话的人声音里明显带着失望,然后又说,“她这个疯婆子,疯癫无状,不把她锁上,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女孩眼睛发红,浑身都在战栗,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带着不甘和委屈吼出来:“她不是疯婆子!!她是名牌学府毕业的沈家大小姐!!她精通十国语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样貌无人可及,天下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女人!!”
“你也疯了不成?”声音里带着不屑和讥笑,“一个被沈家除名的女人还算什么沈家大小姐。别在这没事找事啊,能放你进来看她最后一眼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女孩倔强的抹了一把眼泪,伸出手,清丽的脸上带着坚决,“钥匙给我!”
穿着粗布褂子的老婆子斜了她一眼,“别想了,有人交待了,她到死都不能解开这个链子。”
女孩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尖锐,“是谁,是谁交待的!我去找她!”
“告诉你又怎么的?”老婆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是沈家现在的大小姐沈秋月交待的。你还能去找她不成?”
女孩握紧了拳头,声音从嗓子里吼出来,她的眼泪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愤怒,“对!我就要去找她!我要问她,是不是她让你把我姐姐锁在床上的!是不是她让你把我姐姐当狗一样对待的!”
老婆子见女孩转身就要走,赶紧一把拉住。
以往女孩都是柔弱好欺负的模样,她就是算准了女孩不会去找现在的沈家大小姐才会说这些话的。
谁知道这丫头今天就像里面那个疯婆子歇斯底里的时侯一样发狂了,她也不禁有几分害怕。
拿链子锁住这个疯婆子,虽然是沈大小姐授意的,但是如果一旦传出去,沈大小姐肯定是不会认的,说不定还会推到她身上来。
她别无事搞的一身腥。
反正人都快死了,还差这一会儿吗?大不了她走了之后再锁上不就完了。
老婆子凶神恶煞的把钥匙塞进女孩手里,“要解你自已解,我可不愿挨近那个疯子!一身骚臭,还什么沈家大小姐呢!”
“啪”地一声,女孩狠狠地给了老婆子一耳光,把老婆子打懵了。
女孩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她不是疯子,她是我姐姐,沈家大小姐。”
老婆子捂着脸,连句话都不敢多说,赶忙跑了。
疯了,又疯了一个!晦气!
女孩吸了吸鼻子,进了门,回身轻轻掩上。
和刚刚的歇斯底里不通,她一进房间便换上了另一种语调,刻意的轻快,“姐姐,我来看你了。”
屋内的空气十分污浊,她走到床边,打开窗户。窗外微凉的风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飘了进来。
她转身,红着眼圈蹲在床边,解开了锁着她姐姐手腕的那条铁链。
床上的女人干瘦的不像样子,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此的枯败不堪。那张冠绝群芳的绝美容颜,早已失了颜色。
女孩坐在床边握着那只瘦的只剩骨头的手,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床上躺着的女人浑然不知,只气死沉沉的看着斑驳的天花板。
女孩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她从小好哭,每回她哭完都喜欢用袖子来擦。那时侯姐姐看着她这样,总训她,说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现在,再也没有人训她了。
“姐姐,她们说你快走了。就这一天两就要走了。”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女孩声音哽咽。
片刻之后,女孩伸手抚摸着女人脸,轻轻的柔柔的,似安慰又像欣慰,“姐姐,其实,走了也好。。。走了。。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女人的长发杂乱的压在身下,原来海藻般的秀发,如今已花白枯萎。
女孩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柄梳子,她坐在床边帮床上的女人梳头。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女人的头发毛躁干枯,很难打理。
但是女孩丝毫不着急,一点一点地帮床上的女人梳开打结的头发。
“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女孩闲聊着,就像多年前她和姐姐的每一次闲聊。
可是床上的女人没有回答。
而女孩也不需要人回答。
“我觉得,没有。”女孩说完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唇角浮现出一抹凄凉的笑意,“如果有的话,你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
“你是谁啊,你是那个聪明漂亮,温婉大方,心地善良的沈可樱。”女孩脸上带着些自豪。
“你是所有高门大院里小姐们的楷模,连大帅都夸奖过你呢。说你不骄不奢,德行兼备。人人都说,沈家大小姐沈可樱,最是菩萨心肠。”
想到昔日的风光,女孩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
不过很快她便垂下眸子,眼里那一瞬的光彩黯淡下来,“你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可到头来,却是落得这种下场。”
“你对沈秋月那么好,可是她害你名誉扫地。她还害死了阿强,害了我一辈子。她这么坏,可越过越好。”
“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过得逍遥。姐姐,你说,哪里有神啊?”
女孩喃喃的说着,就像在说平常不过的话,早已没有了愤怒。
帮姐姐整理好头发,女孩在姐姐的发间别上了一枝好看的簪花。
女孩眼里带着笑意,轻声道,“这花真配你,姐姐。红艳艳的衬得你气色真好。”
床上的女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空洞的眼神里一片灰败。明明还有一口气在,却像是已经死了。
女孩又拿出一套新衣服来,慢慢的帮姐姐换上。
木板床上的女人身上瘦到连一丝肉都没有,皮包着骨头。
女孩小心的翻动着姐姐的身L,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一滴一滴的砸在她的手臂上。
她白净的脸上记是心疼,终于她忍不住呜咽起来:“姐姐,你受苦了,我知道你受苦了。”
她双手捂住脸,大声的抽泣着,“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想来,但是我出不来。他们不许我来看你,上一回我偷偷过来看你,回去他们打了我一天一夜。呜呜。。姐姐,我怕疼。。我没用,姐姐。。。”
女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狂风暴雨中娇弱的小花,让人心疼,“姐姐,你知道的,我最怕疼了,呜呜。。。姐姐。。。”
床上的女人木然的目光忽然清明了些,她转头看向伏在她身边痛哭的女孩,早已干涸的眼眶里闪出泪花。
女孩痛哭失声,仿佛要把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虽然姐姐已经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但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哭诉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女孩的哭声慢慢变小。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止住了哭泣。
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又换上了笑脸。
她握着姐姐的手,唇边带着笑,湿漉漉的眼睛里是解脱的神色,“姐姐,我今天也是偷跑出来的。但是他们再也打不了我了。”
女孩伸手再一次帮姐姐整理头发和衣服。
整理完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风吹起她宽大的袖口,露出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她转身看向床板上已经被她整理的干净整齐的姐姐,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清秀的脸庞滑下,“姐姐,你知道的,我怕疼。。”
她哽咽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这样也很疼,但是总比一直疼下去好。”
她最后一次看向床榻上的姐姐,柔弱的目光里带着从来没有的坚决,“姐姐,别怪我走在你前面好吗?我先去找母亲,哥哥还有阿强,我在那边等你。我们一家马上就要团聚了。来世,我还让你妹妹,你还让我的漂亮姐姐。”
那朵曾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花,颤颤巍巍的爬上窗台,无助又可怜的往下看。
床上的女人蓦然的睁大眼睛,她的手紧紧的抓住床单,她努力的张开嘴,喉咙里嗬嗬的发出声音,声音沙哑且极不清楚,“不。。不要。。不要。。可欣。。可欣。。下来。。”
窗台上的女孩并没有听见,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跹而下。
一声闷响传来,床上的女人痛苦的闭上眼睛。
“不。。不要。。不要。。。”久违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涌出,她空洞苍凉的眼里装记了痛苦和绝望。
“不要。。。不要。。。”她蜷缩着,痛苦的呻吟着,牙齿咯咯作响。
她额角的青筋爆出,喉咙里嗬嗬的发出破碎的声音,“人善。。天佑。。人恶。。天遣。。都是。。假的。。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