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暗的天牢出来，天色终于亮了。
临近中午的日头洒下惨白的光，却刺骨一样寒冷。
“这家伙不会已经死了吧？”
几个负责押送刑场的士卒笑着看了方徇一眼。
他的手脚筋全部被挑断，身上有无数道伤口，漆黑的鲜血干涸在身上，双目无神的睁着，浑身没有一丝生气，像个干枯的死人。
“还有一口气儿呢，以我哥儿俩的手段，说不让谁死就是阎王爷来了也需稍等等再收魂儿。”
两个狱卒一边回应着，一边拖着软绵绵的方徇扔进囚车中，锁好后拍了拍围栏。
“得咧，上路吧。”
“有人交代了，刑场上这位小爷最后一个断头，可别记错了，好叫他亲眼瞧瞧人头落地的滋味儿。”
“放心吧，心里有数。”
片刻后，天牢门前十数辆囚车缓缓朝刑场方向移动，
对外宣称今日行刑斩首犯人，皆是牵扯抚远将军灭门一事中“行事不力”的暗影卫，斩首以儆效尤。
这是暗影司为了堵住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嘴而表示出的态度。
但实际上，除了最末尾那辆囚车，
其余囚车中的犯人，尽皆是死刑犯伪装的。
从天牢到刑场的路程并不长，
半个时辰后，方徇被押上了刑场，双手缚在身后跪在那里，身后站着位斜襟大汉，双手持着一把鬼头大刀。
刑台下汇聚着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对着上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十八个犯人一起砍头啊，太吓人了。”
“你瞧那个少年被打成那个样子，一定是犯了滔天大罪才会如此。”
“咦？这些人都是犯了什么罪要被砍头的？”
“不知道，管那么多作甚，往前站站，一会切记跑快些不然又抢不到了。”
“嗯，晓得了。”
.......
戒指里，陆离坐在石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的景象。
他的声音在方徇脑海中轻轻响起，语气依然不带任何感情。
“你看，这些百姓连你为什么会被砍头的理由都不知道。”
“他们只等着你人头落地，然后拿着馒头去沾地上的血，因为据说恶人的血拿回家去能驱邪。”
刑台上，方徇的双眼没有色彩，只是偏了偏头。
他好像看到面前有很多人，但是看不清那些脸，那些压抑的小声议论像风一样刺进他耳朵里。
“他一定犯了大罪吧......”
“咦？他为什么会被砍头呢......”
“管那么多作甚......”
“跑快些......”
是啊，
好像连自已为什么会死的原因那些人都不知道，
就这么死了，像路边随便死了棵什么野草，像地上的蚂蚁，踩死他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倒宁愿那些百姓指着鼻子骂他“坏人”“野狗”“倒霉鬼”“活该你死！”......
起码这样，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嗯，
其实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他们只是想要他的血。
他杀了很多人，所以他的血带回家去大抵真的可以辟邪吧。
他曾经拼了命的要活下去，
可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好累啊。
“像一条野狗一样活着，又像一条野狗一样默默死去。”
“你觉得自已失去了什么吗？”
“钱？青儿？还是你的命？”
陆离轻轻摇头，笑了。
“不，你什么都没失去。”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
“你那些莫须有的幻想，只是老天朝你吐的一口唾沫，但你却像宝贝一样攥在手里。”
“你恨这个世道吗？”
恨吗？
恨的吧，
他们杀了青儿，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柔没有了。
可恨又能如何，他太弱了。
“午时已到，行刑！”
监斩官随意扔出一枚签令，身L惬意的靠在椅子上。
噗！
刽子手们往鬼头大刀上喷出一口烈酒洗净浊气，
“斩！”
凛冽的刀光划过，
咕噜噜，
一颗接一颗脑袋翻滚着从方徇眼前经过，
有两颗失去力道彻底停在他面前。
“抬头往东南方向看，看到那处城墙了吗？”
陆离的声音又响起了，很冷，
在某种预感下，方徇无神的双眼终于动了动，艰难的抬头看向那边。
然后那双本来已经干枯的双眼，缓缓流出两行血泪来。
他看到了那个少女，那张唯一会对他温柔笑着的脸，只是那张脸已经破碎了。
那个少女被挂在城墙上，随着风轻轻晃动。
“那是你的青儿。”
“那是......我的......青......”
“青......青儿。”
“青儿！！！”
“额啊！！”
“呜呜呜.......”
刑场上，一个其实只有十九岁的少年终于以头磕地痛苦的嚎哭了起来。
仿佛哭出了从小到大积攒于心的所有委屈与不甘。
“这个世界没人再对你好了，你面对的所有人都在夺走你的一切。”
“你生来就活的那么辛苦。”
“可这就是你的命啊。”
“是你的命.......”
......
“呜呜呜，我不认命。”
“我不想认命了......”
“杀.......杀啊！”
“我要杀光他们啊！！！”
......
戒指中，陆离站在石台上，神情肃穆，轻轻握着拳。
“可他们很强，你只是一个蝼蚁。”
“其实死在这里是你最好的结局，因为接着活下去你会更痛苦。”
“你会发现这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你的敌人，所有东西都试图置你于死地，任何一个不经意都会带来杀身之祸。”
“你会举世皆敌，你会孤独至死，你只能用手里的刀去撕裂那一个个可怕的死局。”
“你怕吗？”
陆离眼眶湿润，
像是在问方徇，也像是在问自已。
“这会很难，因为你的对手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天命，是另外一个人的天命。”
......
“我......不怕！”
刑台上，方徇嘶哑的笑着，
“呵呵呵......我本来就是野狗啊，我怕什么？”
......
“是啊，你本来就是野狗，变成坏人又能怎么样呢？”
“善良、勇敢、坚毅那些是正派才需要的无聊品质，你是反派啊，你只需要狠辣，隐忍，背负着所有负面形容词不顾一切的活下去就好。”
“你死了我大概也死了。”
戒指中狂风凛冽，吹得陆离衣袍轰隆作响。
他抬头看着不存在的天空，咧嘴笑着。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陆离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天地的某种厌弃。
这种厌弃是主角身上的天命。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里的主角最终会有多强，
作为反派的他只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面对那种闪闪发光的叫让“主角光环”的东西。
所有试图对天命主角产生威胁的存在，都会自然而然的遭受天命打压。
只要天命主角没死，这就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坎坷之路。
但是现在，他爆了。
“踏马的。”
“去踏马的天命，我就是你的天命！”
“若这世间不容我，那我便带你踏平这世道，若这天命不在我，那我便带你逆天而行！”
“老子带你砍死主角，砍翻这个狗屁世界啊！”
戒指里陆离脸色涨红，清秀的脸上笑容狰狞，喉咙低吼。
“现在你告诉我！！！”
“你踏马想不想活？！”
陆离第二次对少年问出这个问题。
少年猛然间抬起头，迎着刺眼冰冷的日光，嘶声吼道：
“我想活！求先生救我！”
“好。”
“那就和我一起活下去。”
陆离笑了，伸手弹出一粒晶莹药丸。
“张嘴吞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