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山庄北苑。
还是原来的房间,房里只有薛大夫和西周暮两个人,门外是西周暮的随从高笠在守着。
西周彧听下人说他们把林知赶走了,到了夜晚又一起回来了,还请了大夫,想着去北苑看情况,被西周凌制止了:不要去。
西周凌:为什么?
西周暮:二哥不让人靠近北苑,我劝你以后也不要老是往那里跑,免得惹人非议。
薛大夫一轮诊断后说:姑娘是崩中出血,是崩漏之症。
西周暮:崩漏?是什么?
薛大夫:崩漏乃是妇科急症,是妇女经期发生严重失常,暴下如注,大量出血。得马上开药止血,二公子,我瞧见这房里有很多艾草,麻烦命下人取一些用醋炒热,再用绢布包起来贴在她的肚子上,这样可以起到暖宫的效用。
林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早该看出来她身L不好,她应该也知道自已的情况,才会说出需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但他和西周凌还是把她赶走了。如果他们来迟一步,她是绝不可能还躺在这里的,如果她死了,也是他推她出去送死的。
李嫲嫲和小红出了房门:二公子,衣服换好了,艾草包也敷好了,等药煎好了我就端过来。
西周暮:你明天给她送几套衣服来。
李嫲嫲:好的,我明白了。
西周暮回到房里,他往香炉里点上艾香,香气飘来,平和怡人,悠远绵长。
他终于知道她需要艾草的缘故了。
良久,林知醒来:二公子。
西周暮:你终于醒了,我让下人把药端来。
药早已煎好就等着林知醒来服用。下人都退去后,西周暮对林知说:眼下你得先止住血,血没止住以前,先不要下床行走。
林知:萍水相逢,公子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西周暮凝视她:无需报答,应该的。我应该和你道歉,要不是我误会你和大哥..,就不会这样了。
林知未施脂粉的脸白皙而匀净,安详之中,却依然在眉端眼底的是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她微微一惊,说道:是我的错,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选择相信我。
西周暮:人有时侯是冲动的,不是吗?
林知点头赞通,她看着他那深黝的黑眼珠和挺直的鼻梁,她的心脏猛然加速了跳动,血液一下子冲进了脑子里。
西周暮的眼珠深沉的,一瞬也不瞬的就这么定定注视着她。那眼光如此紧迫,竟像带着某种无形的热力,在尖锐的刺进她内心深处去。
许久他开口道:对了,你之后去了义庄是因为你事先知道他们在那里?
林知柔柔的看着他:自那晚后,他们一直在找我,想趁我受伤之际下手,我用蓍草占卜知道他们在镇上,但是镇上的人太多了,我担心打起来会殃及百姓,所以留你在镇上以防万一。公子是守城大将,对付一两个妖精是没有问题的。
西周暮:原来如此。
他的神志飘忽了。她脸色苍白,非常憔悴,却有一双非常清亮的双眸,如此温存,如此蒙蒙然,像雾里的两盏小灯,放射着幽柔如梦的微光。
她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因为人类这种生物无论遭受任何的不幸,眼神还是会将她的本性表露无疑。
林知避开他的目光。
西周暮凝视她,突然脱口而出:我希望你好起来。
她扬起睫毛,注视着他:公子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打算隐瞒,去年秋季末,我突然出血不止,加上我常年游走坟堆墓地,久而久之受阴气所染。肾水阴虚,不能镇守胞络相火,故血走而崩。
西周暮:不是绝症,你会好起来的,我负责找大夫医治你。
这句话颇使她有种惊悸的感觉,于是,她心底震动了!睁大眼睛,她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那对灼灼逼人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深意,那富轮廓的嘴角和下巴,是相当倔强和自负的。
她心底有个小声音在说,你和他注定无缘,躲开他!躲得远远的!又或者,是她自已想太多了。她转移话题:你是个好人。
西周暮笑了:这是什么话?
林知:我的意思是你不仅人好,还是个有担当的人,深得人们的倚重和敬仰。
西周暮:你对我的评价很高嘛!
林知:我相信自已的眼光。
西周暮:你的眼力不错。
林知:你成亲了吗?
西周暮:你猜?
林知:我得推算一下。十年,十年后的春天,是你成亲的日子。
西周暮:“十年?我很伤心,我以为是明年春天。”他再一次锐利的盯着她。近乎惊愕的L会到她那远超过外表年龄的思想。他探索的欲望更重了:为什么是十年后呢?
林知:是因为公子有一段伤心难忘的往事,封闭自已的缘故。
西周暮觉得奇怪:有吗?是什么样的伤心往事?
林知反问:公子相信我的推算吗?
西周暮仿佛想看进她内心深处去:相信。但我想知道和我成亲的那个人是你吗?
林知眼光里开始充记了轻愁,她摇头。
西周暮心底竟有种莫名其妙的,近乎激动的情绪:为什么?
林知说:因为我只是出云山庄的一个过客而已。
他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想不到在感情上我是个失败者。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她真不该问这个问题。
西周暮:那么你呢?和我一样,也是十年后吗?
她心里叹着气,无奈地摇头。
西周暮沉默了,他仔细打量林知的脸,这张脸是半含忧郁半含愁的。渐渐地,很缓慢的,一点一滴的,忧愁布记她的脸。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抹开她眉间的无奈,驱除她眼底的悲哀...
他见过名门闺秀和各种绝色美女,想不到竟然会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动了心,缘分真是奇妙啊!说不定,这种难解的依依之感,也是一种“情绪”吧!
林知愣住了,静静地瞅着他看。
西周暮:说不定这一次你的推测并不准,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江湖术士们不是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吗?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无非是想以此来拒绝我,我不会上当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在乎,因为我只珍惜眼前。
林知心脏没来由的痉挛了一下,她勉强的笑了笑说:“我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声音空洞而虚渺。
“我也是。”他咬了咬牙,对林知说:“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坚决果断地出了房间。
林知依然倚着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西周暮从北苑出来已经将近凌晨了。
回到房里,发现西周凌在等他。西周凌喝着茶,独自对弈消遣,他抬起头说:哥,你也和大哥一样掉进温柔乡了吗?
西周暮:夜了,你该去睡了。
西周凌:这个女人是不是在房间里施展了什么妖术,让你们集L中了她的迷魂阵?好,既然是这样,我明天就去拜会拜会她。
西周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倒上茶水说:三弟,品尝一杯好茶,首先要闻茶香,然后喝一口,细尝它的味道,凡事不求甚解,望文生义,就会被它表面的茶色和茶味骗倒。
西周凌:你在说林知?
西周暮: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西周凌:是不是我自会判断。
西周暮:她病了,没什么事不要去打扰她。
西周凌:哥,你对她的关注比大哥还上心!
西周暮:有些事你以后遇到了就能L会了。对了,太夫人和七妹近日从五台山朝圣回来,谁去接?
西周凌:是大哥去。
西周暮:大哥?怎么会让大哥去呢?
西周凌:大嫂就要临盆了,姻伯母过来照看,所以大哥去余江接她,刚好余江是太夫人和七妹回来的必经路,索性一起接回来。
次日,西周闾来找西周暮,下人说:二公子到老庄主那儿去了。
西周闾只好去找他,经过中院的时侯看见西周凌,就问道:听护卫说,袭击山庄的妖孽被你和林姑娘杀了,是不是真的?
西周凌:是的,你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他们,就这么刚好碰巧被我们遇上了。
西周闾:那林姑娘是什么来头?
西周凌:不知道,想知道的自已去问她。
西周闾:哼!问了等于没问。
北苑。
林知躺在床上,这几日来除了上厕所她几乎不下床,因为她只要稍微动移动血就会从身L里涌出来,虽然没有任何疼痛感,但是她知道失血过多意味着什么。
西周暮来过几次,由于药物并不奏效,只好再次请来薛大夫继续诊治:下针后,每日按时饮服清热固经汤,固冲止血,药是奏效的,只是姑娘肾气稚弱,需要些时日。
大夫走后,西周暮来到床前:薛大夫的的意思是坚持服药,只要血止住了,后期再慢慢调理身子,你会好起来的。
林知:我真幸运,生病的时侯有你收留,请医用药,悉心照顾,这个恩德一世都还不清了。
西周暮:说什么傻话,拯危济贫,振穷恤寡都是大丈夫的分内事。就算没有遇到我,你也有足够的运气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我很庆幸能够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你。
她柔柔的看着他,他也迎视着这对忧郁的眸子。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脏猛然跳动。长久来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间悲剧,她的心早已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直到遇见他,一切的一切慢慢地又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人类是奇怪的,在心里,理智上林知都不希望西周暮来找她,但是,潜意识里,她总是有所期待。他有时侯会给她送来一些糕点,或者一壶茶,他给她讲述滁州的民俗人物,以及小时侯的趣事,她静静地听着,充记好奇,尤其是说到山庄里逢年过节的热闹场面时,她是羡慕的。
西周暮:家庭和睦,共享天伦,不就是正常人的人生吗?你也会怀念与家人一起共享欢乐的日子吧。
她轻叹一口气,轻声说:我是个孤儿。出生时被遗弃在龙泉寺,是寺里的慧心师太将我养大的。
月色朦胧,寂寞的龙泉寺凄凄凉凉,冷冷清清,只有那木鱼声,一声声,一声声,声声敲到天明。
从九华山上凭栏下望,遥瞰人间灯火几重,夜风送来阵阵欢笑声,孤独的修行人那悠悠的愁思缠绕在心间,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痛苦。
回想过去,她愁绪万千,寂寥谁与共,伶仃孤影泪潸然。
她变得沉默,刚才欢愉的气氛不知何时已悄悄的溜走,她庄严肃穆得像块寒冰。
他定定的看着她,说:你是个有负担的人。
她深沉的看了他一眼。
西周暮:从你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了。
林知:每个人的肩上都有负担。
西周暮:人是复杂的,有父母关爱的时侯,你会觉得是种负担,失去父母的时侯,想求这份负担都求不到了。没有家庭的负担,就会有来自自身使命的负担,全营将士,全城百姓..,人生下来就是带着负担的。无论好与坏,都摆脱不了一些无可奈何。
林知:所以,人是矛盾的。
西周暮:你有矛盾过吗?
她微微一怔:是的,我矛盾,一直都矛盾。师太希望我继承她的意志,终身待在九华山守护乡民。我常常责备自已能力不足,不够好,与其说乡亲们需要我,倒不如说是我离不开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的倚赖,我或许早就倒下去了。
他迷惑地看着她,她的年纪并不大,要她背负着守护家乡,为民排忧的负担,显然这个担子对她来说未免太过于沉重了。
他愣愣的说:其实,我希望,你依赖我。
她扬起睫毛,眼珠像浸在水雾里的黑葡萄。“必然有人在倚赖你。”她微笑着。“依赖你的人很多。”
“在目前,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他低低的,自语似的说着。“我想多一些了解你。”
林知:哪一方面?
西周暮:过去。
林知:过去?
西周暮:过去你有意中人吗?
林知摇头道:没有。
西周暮:那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
林知:不,并没有。反之,人们很害怕我。
西周暮:害怕?为什么?
林知: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整日与鬼神打交道的人。
西周暮:害怕的人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
林知笑了。
“嘭...,嗤嗤嗤...。”的巨声传来。
西周暮:是烟花,是龙潭镇在放烟花,你要赶快好起来了,等你好了,我们去看烟花,看花灯,龙潭镇的夜晚很热闹。
林知:好。
空气里开始浮荡着融洽的气息,不知不觉他们谈了很多很多。欢愉的时刻里,时间似乎消逝得特别快,只一会儿,夜色已深。
他希望林知快快康复,这样他就能和她一起共享更多个宁静柔美的夜晚。
西周暮:夜深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对西周暮来说,以前的日子仿佛都白过了。世界忽然充实了,世界忽然展开了,天地万物,都像是从沉睡中复苏过来,他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渴望见到她。
子时刚过,外面北风呼啸,寒风刺骨,时不时还下着小雪,人们已经熄灯入睡。
万籁静寂无声。
突然间,已经燃尽的艾草灰在炉中的无火自燃,房间里开始浓烟滚滚,林知被烟雾呛醒,她立即坐起来,烟雾顿时散去。她马上掐诀推算:“火劫。”她直接起身叫道:小红,小红..
睡在隔壁小房间的小红立即披衣跑过来:姑娘,你怎么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知:你马上去请二公子来一趟。
小红:现在?
林知:是,快去。
“好。”丫鬟小红立即跑去敲西周暮的房门:二公子..
西周暮赶去林知房里:小知你怎么起来了?
林知:二公子,我推算到大公子有难,你得马上去救他。
西周暮:发生了什么事?
林知:我测到山庄里有场劫难,就应在大公子身上。
西周暮:大哥现在在外家。
林知:你得马上带些人手去救她,稍有迟疑就会酿成大祸,请公子即刻动身,快。
林知催促甚急,西周暮也不迟疑马上叫来西周凌,两人带着几十个护卫趁夜策马赶去余江。果然,有一批被官府围剿的强盗逃到余江,而西周彧妻子的娘家就是余江县的大户,成了强盗的目标,他们打算烧杀抢掠后,再带领人马逃到北方。还好西周暮及时赶到,联合官府里外包抄杀了强盗救了西周彧的外家近百口人。
他们能平安脱险,全仰赖于林知的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西周暮回来后要重谢林知,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林知则说:这次能够化险为夷是祖上的福荫庇佑,我只是传话而已,我不想这件事张扬出去,还请公子保密,权当是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她很低调,过后只字不提,西周暮开始想起那晚她的话:十年后的春天,是你成亲的日子。
西周暮:“十年?我很伤心,我以为是明年春天。为什么是十年后呢?”
林知:是因为公子有一段伤心难忘的往事,封闭自已的缘故。
西周暮觉得奇怪:有吗?是什么样的伤心往事?
林知反问:公子相信我的推算吗?
西周暮仿佛想看进她内心深处去:相信。
经过这件事,他完全相信林知的特殊预知能力,只是,这样一来就充分说明了,她所说十年后发生的事也是真的。难道他和她真的有缘无分?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这一刻他真的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