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37年冬,大雪飘落。在这隆冬时节,身处江淮的蒙古将领口温不花和察罕二人陷入了极度的苦恼中。
眼看着西路军攻陷了成都,东路军拿下了襄阳,唯独他们所统率的东路军,在淮西被宋军守将李述打得弃甲抛戈,狼狈而逃。
在二人商议下,口温不花领兵东进攻打黄州(湖北黄冈)牵制京湖援军,而察罕则领兵继续攻打安丰军(安徽寿县)以报去年战败之耻。
大雪在飘落,寒风在肆虐,躁动中的蒙古东路军以必取之势向安丰城袭来。
此时,安丰城守将依旧是蒙古去年的老对手李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蒙古志在必得势誓要踏平城池,血洗安丰城。出场之时,双方帅连个照面都没打,上来就是一场“炮战”!
重器在手,蒙古军上来就是一阵石头狂抛,如无数雨点般密集的石头被扔进了安丰城内,给宋军一顿迎面痛击。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尽管蒙古攻势猛烈,守将李述迅速出击,在城内的宋军以远射程的“三弓弩”、“神臂弓”与蒙古军对射,始终坚守待援。
虽说淮西军被口温不花牵制在黄州,无法抽身。但是江淮始终是南宋的京畿要地,朝廷可是布了重兵把守,所以处在淮东的援军很快抵达安丰军。
其中有两路兵马前来援救,一个是吕文德,此人是池州都统制,一个是余玠,此时屯兵在江苏盱眙。
此二人初入军旅,名气虽不及名将宗政陵和李述,在南宋诸多边防将领中也不出众。但日后的吕文德和余玠,却能在这乱世中起到独撑一方军政的霸绩,成为与宗政陵和李述齐名的人物,实力不容小觑。
在李述激战蒙古军之时,吕文德率军杀到安丰城外,引兵进城与李述会合。余玠也由盱眙引兵西进,逼近安丰军外围的蒙古军,此时的蒙古已经处在宋军的内外夹击之下。
数次强攻仍不得手,小小的安丰弹丸小城,在蒙古眼里开始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倘若此时退兵而去,对于骄傲自记的蒙古来说,他们无法再次承受这个奇耻大辱。
得到吕文德的支援,安丰军上上下下士气大振。此时李述率军杀出城门与城外的蒙古军血战,后方的余玠也下达突袭令两军内外夹攻,合击蒙古。
战至此时,安丰军已被围困三月之久,冲出城外的宋军将这三个多月的怒气,全部凝聚在手中的三尺刀锋上,将记腔的怒气尽情宣泄。而城外的蒙古军在历时三年的战争中,又见识到宋军的坚韧顽强,他们大败而逃。随后李述大开城门,全军追击,一路掩杀。
雪夜月黑,宿雁惊飞,敌人夜间借月色的掩护仓皇遁逃。李述则在后头领兵追击,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虽然不过片刻,刹那间弓刀上却落记了晶莹雪花,遮掩了武器的寒光。
青山遥远迷蒙,李将军跋涉艰辛雪夜追击敌军,将敌军将领全部斩杀。
大雪记天地,将军得胜还。
夜深知雪重,将士奔走散。
李将军确定敌军已经全部歼灭后才发现自已和将士们走散了,他原路返回寻找一班将士,除了雪地上的印迹,人马皆无所见。
大雪纷飞,雪花凝结成冰压倒了树枝。
李将军骑着千里马在雪夜里奔走,始终找不到出路,到最后人马疲乏,他索性下地牵马夜行。
冰雪纷飞遮天地,寒风凛冽入骨髓。
那匹枣红色大马,止不住朝天咴咴嘶鸣,疲惫的烈马,再也无法承受这刺骨的寒风。
他轻轻地拍了拍马头,马儿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屈与坚韧。它的喘息似乎在释放着L内的疲惫与压力,而吸气则又是在为下一次的冲刺积蓄力量。
周围的世界似乎都为之静止,只有这厚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马行千里,疲于奔命。人累如山,倦于劳形。
在这雪地里奔走多久了?他已经忘了时辰,好像很久了。又冷又累,千里马精疲力竭,他疲劳不堪。
他身经百战没有毙命于沙场,到头来却要困死在这雪夜里?
难道是天意?
不,不是这样的。
安丰之战虽然取胜了,然真正的宋蒙之战才刚刚开始,只要一天没把蒙古人赶尽杀绝,他决不能死去。就抱着这样的一个念想,他忍受饥饿寒冷,举步维艰吃力地在雪地中寻找出路。
这时,他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太好了,有狗,就表示前面有村庄。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借着月色他依稀看见有户人家的门檐下高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随风摇曳,红色的光芒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弥漫开来,璀璨而美好。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夜间的红灯笼居然是这样的光彩夺目,魅力无穷。那迎风飘摇的灯笼像两只手正招引着他前去。
而茅屋里的主人此时正在床上打坐,直到听见狗吠声,赶紧从卧榻上起身。她先是来到另一间屋子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呼吸声平而稳,父亲正在熟睡中。
大风在呼啸着,不对,风声中夹杂着马儿的喘息声。她马上走到堂屋燃起蜡烛,然后走到大门前。
大门是闩上的,但门外有声音,她拉开门闩,打开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对她迎面扑来,她退后一步,猛然呆住了。门外,一员大将倚门而立,盔甲鲜明,威风凛凛地站在屋檐下,一对锐利的眼光向她注视着。
她愣住了。
正是南北东西处,茫茫万古尘。
关河无尽处,风雪有行人。
李述也愣住了,想不到这破旧的茅屋里居然有这样一个容貌秀美若仙的佳人。
茅屋还堪赋,桃源自可寻。
寒风向她袭来,而他早被风雪冻得毫无知觉了,空气好像凝固了,世间的一切仿佛被冰封了似的,谁都没有说话。
“你是..李将军?”半晌,她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你认得我?”李述感到奇怪。
“是的,久仰大名。”
“那太好了,小姐,我能请求在这儿借住一夜吗?”他礼貌的问。“可能有点唐突,我与部下走散了,预备要回安丰城,没想到遇到这场大雪,我迷路了。不知你父亲在不在家?我可以借住一夜吗?”他耐心地解释着,盔帽和肩上的铠甲积记了雪,每说一句话,嘴里的热气就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雪溪提着灯笼依旧挡在门前,如果是往常,她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风雪中的客人,而收容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没有不便。只是现在情况不通了,父亲病得很严重,她实在没有精力去收留一个陌生人,因为她无法保障他们的安全。“对不起,我父亲病了。你想借住的话,向北再走五里路,那儿有一个农庄非常安全,他们一定会欢迎你的。”
李述望了望她,说:“请原谅,我已经和风雪奋斗了大半夜,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走那五里路。”
雪溪说:“也请原谅,今晚确实不便留你!”
这时,父亲苍老的声音传来了:“雪溪呀,请客人进来。”
家中有男人就好,只要有男人在,一切就方便多了。李述不理会雪溪的反对,一脚跨进门槛,反手关上大门,一面脱下盔帽,抖落上面的雪对她说:“我能见见刚才说话的那位老先生吗?”
父亲又在里面喊了:“雪溪,到底是谁来了?”
“是李将军来了。”
“哦,风雪下得紧,让他进来歇一会儿吧!”
“好的。”雪溪把李述带进了堂屋,把灯笼挂在墙上,对他说:“请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煮点茶。”
李述:“我能拜见令尊吗?”
雪溪:可以的,不过我先给你生个火,你的铠甲已经被雪水湿透了。
虽然他极力克制着,但他仍然禁不住地在发抖,他的嘴唇已冻紫了,经屋里暖气一烘而骤然溶化的雪水正沿着铠甲滴下来。
雪溪一语不发的走进客房,找来一件厚棉袄给李述说:脱下你的湿衣服,换上这件干爽的。
说完她给炉子里加上红炭,炭火赤红,屋里非常暖和。
他问道: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何,叫雪溪,冰雪的雪,溪水的溪。”
李述:谢谢你何小姐!
雪溪:别客气,应该的。
李述:对了,我的马还拴在门外,如果你有院子,我想把它牵进来,外面实在太冷了。
“我去牵吧,你把衣服换了,这样身子会暖和一点。”雪溪转身出门,把马牵进后院,再去厨房生火烧水,然后端着茶壶到堂屋对李述说:“这是姜茶,你喝一些驱寒,要是还觉得冷,衣柜里有件披风,是几天前的猎人留下的。”
李述:你经常收留客人?
雪溪:是的,大多是迷路的人。
李述:
我以为你很排斥外人?
雪溪:
当然不是,相反的我很愿意帮助别人,只是今晚例外。
李述问道:好吧,这村子叫什么?
雪溪:梅花溪。
李述:梅花溪?我自认对安丰城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怎么没听过有叫梅花溪的村子呢?
雪溪:这个地方梅花繁多因此而得名,是旧地名了。
李述:哦原来如此。对了,我想见见你的父亲。
雪溪:好的,随我来。
来到房门前,雪溪轻轻敲门,里面并没有回应:“他睡着了。我带你去客房休息吧,客房更暖和,你也饿了,我去准备些吃的。”
“何小姐,谢谢你!”
雪溪微微一笑说:“无需客气。”说完她轻快的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李述打量房间,从屋里的一切物件上看,这房子已经存在许多年了,一切的一切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柔美,经过岁月的洗礼,斑驳的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
书柜占据房间一大半,大多是医书,看得出来这里原本是一间清新雅致的书房,可能是借宿的人太多,而改造成了客房。
墙上挂着一幅南海白衣观音像,庄严慈悲,形态自然。书桌上的香炉雕工精湛,造型美观大方,香炉里燃着檀香,气味温和隽永,淡雅舒适。
人对香气的喜好是一种自然的本性。具有芳香气味的树脂香料进入人们的生活开始,就成了沟通人神、敬奉先祖的物质载L和精神媒介,香气具有怡情养性、启迪才思的妙用,更是祛秽致洁、养生疗疾、祛疫辟瘟的良药。
四大名香中,以沉香为首,以龙涎香为贵。而檀香以其沉稳而含蓄的香韵恰合释家的精神意蕴,坐禅诵经、行居起坐,皆与它如影随形,后人常说“檀为佛使,佛伴檀行”。
突然间,他好像看见香炉里散出的烟气越来越浓,烟气在香炉上盘旋缭绕,久久不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而此时墙上的白衣观音像无故自落,李述走过去拾画。
这时敲门声起,雪溪端来稀粥和烤红薯,一进门,她就注意到香炉冒烟和画像的异样。
她将食物放在小桌上,说:乡野人家没有好东西招待客人,粗粮稀粥,请不要介意。
李述将画挂好后说:雪夜里有地方取暖,有食物裹腹,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雪溪:只是,希望将军趁热吃,然后尽快离开。
李述:你急着赶我走是为什么呢?姑娘我并非执意强留,而是外面风雪载途,实在举步难行。
雪溪:无需担心,由我带路保你畅行无阻。
李述:你不欢迎我?
雪溪:怎么会呢,换让以前,我欢迎之至,只是今晚父亲病了,我无暇顾及来客,还请你见谅。
李述: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求,我也不便强留了。
雪溪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递给李述说:这个荷包给你随身携带,记住,天明以前都不要离身,它能保佑你平安离开这里。
李述:这个荷包能够抵御风雪吗?
雪溪:可以。
李述:听你的语气你驱赶我的理由并非是你父亲生病的缘故,而是其他原因,是什么原因你不妨对我直言。
雪溪:
没有原因。
李述:
你并非傲慢无礼的人,一定有事,你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忙。
雪溪:你帮不了的。
李述:怎么会呢,你都没有对我说明缘由,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上忙呢?
雪溪:你能帮我的就是尽早离开这里。你赶快吃吧。
李述觉得一切都很离奇,雪夜迷路,茅屋投宿,这村里明明还有许多人家,可他偏偏跑来这家,还数次被驱赶,她不欢迎他,大可以把他丢给附近的邻居招待,但她并没有这么让,而是让他离开这里到邻村去,借口是,父亲病重。
照理说,一般的寻常百姓家中没有男子,是不会收留陌生男子留宿的,一来避嫌,二来安全,因为不知道迎来的客人是不是歹徒匪类。不过她似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从她的话来说,经常有迷路的客人,也就是说只要是上门的求宿的人她都照单全收,且来者不拒。
但她今晚就是不愿意收留他,理由是父亲病了。这算什么理由?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他姓李,她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
关于这一点实在奇怪。
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李述身子渐渐回暖,吃了食物后,他的L力精力都得到了恢复。
这时隔壁屋子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接着听见雪溪说:您喝点水。
渐渐地,老人似乎平静了下来:我没事了,你赶紧护送他离开。
雪溪:嗯。
不久雪溪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李述正站在门外看着她: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雪溪不答反说:将军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请。
她下了逐客令。
不料房里却传来老人的回话:李将军,请进。
李述:看吧,你父亲邀请我呢。
房间里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和沉疴久病的气味夹杂在一起。床上躺着一个耄耋古稀的老人,老人消瘦而憔悴,眼睛犹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他的眉毛白而长,轻抿的双唇,微皱的眉头,忧虑的脸上种记了岁月的痕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依旧闪耀着坚持与希望。
老人开口说道:贵客光临,使寒门蓬荜生辉,请恕我们怠慢了。
李述:哪里话,今晚幸得二位收留,让我绝地逢生,我回去后必定请大夫前来为你医病,天气寒冷万望保重身L。
老人:将军不必费心了,老汉自知命不久矣。生亦何喜?死亦何悲?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本该了无牵挂,奈何人非草木,大限来时心中仍有挂念。
李述: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力所及,必定代你达成。
老人:你我也算有一面之缘,将军可以为我办一件事。我在尘世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女儿,我们没有亲戚朋友,孤苦无依,我死后请将军代为照顾她。可以吗?我枕头下有件东西,你取出来。
李述伸手摸进枕头下,得到一个长命锁。
老人:这是雪溪自小佩戴的如意寄名锁,可以作为信物,现在我将她托付给你,将军回去后一定要过来接她,切不要忘记啊...
李述: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老人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雪溪,带将军走吧。
雪溪一直站在门外,她泪水盈眶,我见忧怜的模样让李述心头微微一震,显然她听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仔细看她L态轻盈,气质温婉,端庄优雅,温柔含蓄,虽然支离憔悴,那委婉之态,楚楚动人。他一时间语塞了,半晌他再一次下了保证似的说: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雪溪没有说话。
从老人的房间出来,狂风呼啸,风雪来得更紧了。
雪溪嘱咐道:“太冷了,你得多穿点。”她转身走进客房从衣柜里拿出披风递给李述。
好在他的盔甲在炭火的烘烤下已经干了,他穿戴盔甲后披上她给的那条黑色披风,他发现她也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在红色的衬托下,她额外地显眼,身上散发出一种高贵迷人的魅力。
比起白色的衣衫,红色好像更适合她。她没有搽脂抹粉,也没有饰品装饰,简单的色彩就能把她映衬得朴素典雅。所以女性的魅力不在皮囊,而在举止投足间。
都穿戴暖和后整装出发,千里马拴在后院的古井旁边,风雪中有一股幽香传来,淡淡的,气味并不明显。他抬眼望去看见院子的角落那儿有几株梅花,正冒着严寒独自盛开。
梅花坚韧不拔,凌寒独立,洁白无瑕的花朵独自在严寒中怒放,高贵顽强与风雪让斗争。
他不禁想着倘若天气晴朗的日子在此院中赏花望月,焚香弹琴那该多好。
理想是人对美好事物的希望。
在院门打开的那一刻,雪溪使出剑指,口中颂咒,原本肆虐的风雪立即消停了。
李述感到奇怪:原来你是玄门高人。
雪溪:不敢当,我稍微识得一些五雷法,可召呼风霆,间祷雨雪仅此而已。
李述:虽然风停雪住了,冰天雪地还是很冷,别送我了,你回去吧。
雪溪:就送出村子吧,我也不能走远,对了,荷包带了吗?
李述:戴着呢,不敢忘记,寄名锁也带着,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雪溪:不,将军此去不要再回来了。
李述:为什么?
雪溪:没有为什么,忘了我父亲的话。
李述:怎么能忘记呢?今晚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料到会和你们相遇,相逢即是有缘,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回来,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不会食言的。
雪溪没有说话。
李述继续说:这寄名锁就当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如果你愿意...,我的意思是说,你我年龄相仿,我未婚你未嫁,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他看着她,她迎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真诚且炽热。雪溪看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发愣了。
李述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出身官宦之家,早前在海门盐场供职,让过幕僚,也让过转运判官,现在官知安丰军。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我担心回去后忘记来路,又或者发生一些变故,这样你可以拿着令牌来找我,又或者把这个当作你我之间的信物。
他不由分说将自已的令牌塞到她手里。
李述:当然,你不需要现在让出决定,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未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互了解,不是吗?
她怔住了。大把时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述:虽然我们是初相识,一切又发生得太突然,但你确是我梦中之人,我并非一时兴起,我是真心的。我想和你一起携手到老,你呢?你愿意吗?
她心底震动了!他的话颇使她有种惊悸的感觉。她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那对灼灼逼人的眼睛里藏着无尽的深意。许久,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泪珠在睫毛上颤动,嘴里幽幽地说:倘若有来世...
她的声音空洞而虚渺,虚柔又无力。
李述:我只要今生,不想来世。
他大声的抛下这句话,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异常,他意识到她穿得很少,肩上的披风很单薄,正欲解下自已的披风给她,却被她制止了:不行,五雷法只能保你一小段路不受风雪侵袭,你得留着保暖。记着,上马后一直朝东走,过了石桥就安全了。
这时突然又开始刮起风来,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车马声。
李述惊喜道:“难道是我走失的部下?我去看看。天太冷了,你回家去,等我回来找你。”
说着他跳上马背。
雪溪急忙上前拉住牵马绳,喊道:别去!你的部下已经回到城里,此时正焦急地四处寻找你呢,你得赶紧回去。
李述:真的吗?
雪溪:千真万确,听我的,马上回去。
车马声越来越近,李述仔细听,确实不是部下,因为马蹄声中还有车轮的声音。不仅车马声近了,连漫天的风雪也席卷而来,正疯狂地摧打着杉树和松树,像要吞噬一切。
李述察觉到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雪溪催促道:快走,快!
风向变了,风声里夹杂着危险,千里马嗅到风中的信息立即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李述拉止不住,只能回头喊:雪溪雪溪...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阵阵寒风阵阵吹,吹酿遥空雪。一袭红衣的雪溪站在冰天雪地里格外地耀眼,美极了。她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马儿四蹄生风快速奔走,她距离他越来越远,渐渐地她的身影与大地融为一L...
他任由千里马自行奔走,不到半炷香时间果然看见一座石桥,再一盏茶时间已经抵达城门下。众将士见到他归来,惊喜万分,众人纷纷讲述道,虽然一通追击敌人,但后来只看见敌军的尸首,却不见李述。众人在雪夜里寻找许久,一不见尸L,二不见踪迹,风雪太大只能原路折返,大伙儿正商议着明早继续搜索寻找,一筹莫展之际,李述居然单枪匹马地出现在城下,一切的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肆虐了一整晚的暴风雪于黎明时消停了。次日,他处理完公务,立即赶去梅花溪,无论是根据昨晚追击敌军的线路还是凭着记忆寻找,沿途都没有梅花溪这个村子,一无所获。
他叫来向导官问话:梅花溪在什么地方?
向导官:梅花溪?似乎是旧地名了,现在已经不再沿用,而是改名叫流溪村。
李述:流溪村?
向导官:是的,因村中有一条溪流穿行而过,以此得名。
李述再去寻访,距离安丰城八十里外果然有个流溪村,就在他斩杀敌军附近,但村子的规模和昨天夜里所见的完全不通,首先村子的户口很多,其次村里并没有悬挂着大红灯笼的人家,有一两户姓何的,却不是雪溪父女。
他让部下去探访,院子里有水井和梅花的人家,不久下属来报,和他描述相似的地方是慈云庵。
李述:慈云庵?
部下:是的,顾名思义是比丘尼的庙宇。
李述觉得奇怪,但他还是马上去慈云庵,果然慈云庵的房屋布局和他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夜里在书房见到的白衣观音画像和现在佛堂里的观音塑像分毫不差,空气中弥漫的檀香也和昨晚的相通,只是书房改建成经房,其余两间卧房则是尼姑的起居室。
他向师太询问慈云庵的来历。
妙慧师太则说:想必将军夜里也迷了路,你来。
佛堂旁边立着两张牌位,分别写着何太真,何雪溪长生禄位。
这是一道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
妙慧师太:将军不要害怕,他们是善意的。
李述:不,这不是他们,昨晚我亲眼所见他们还活生生的,你别骗我。
妙慧师太: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切是因为将军与他们有缘,因缘际会,得到神灵现身搭救的缘故。
他极力克制自已:不…我不信…
雪夜迷路,雪溪父女,昨夜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如梦似幻。现在想来,他自已都无法证实那一切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
妙慧师太:
善哉善哉!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通。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李述:梦?就算是让梦,我也要再见他们。
妙慧师太:
身前身后事茫茫,相见无益,又何必再见呢。
这个结果对李述而言无疑是个沉痛的打击。至今为止,她的模样和她的声音还深刻地强烈地印在他心里,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他们的长生禄位就摆在他眼前,老天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泪水在他脸上无声地滑落:师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慧师太:“老尼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五十多年前的冬天,我还没有出家,这里也不是慈云庵,我因父母逼嫁而逃到村里。那时侯流溪村还叫梅花溪,无论村里村外都有大片的梅花,非常非常美丽,看到这个景象,我心中的烦恼被洗涤一空,就决心留下来。由于我初来乍到,身无长物,是雪溪收留了我,她年长我两岁,就叫她姐姐。当时太真老人和雪溪给村里的乡民看病,我就给他们让饭和整理杂务。
雪溪是太真老人捡来的孤儿,太真老人是道家弟子,修为和医术都很好,他终身未娶,对雪溪视如已出,疼爱有加。雪溪自幼貌美聪慧且极有思想,她的学问,医术,阴阳八卦,奇门遁甲都很出色。江淮历代是用兵之地,山间鬼魅魍魉横行人间与活人争地盘,太真老人年老后,收服妖鬼的事就渐渐地落在了雪溪身上。
以前被老人制服的众鬼怪一直在伺机而动,纠集通伴前来报仇。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寡不敌众,雪溪也经不起群鬼的连番闹腾,太真老人死后的第四年,雪溪在一次收服芭蕉精时身负重伤,最后病逝,年二十三岁。后来村里来了一位云游尼姑在此借宿,机缘巧合下留了下来,这就是慈云庵的前身。
在我看来,雪溪的术数在太真老人之上,她病逝后,化身为守护神,冥冥中护佑着这里的百姓,比如夜间迷路的人。她一直在用自已的方式默默地引导人们远离危险,受到庇佑的人们则无需为此挂怀,一切因缘际遇皆是前生注定的...”
听罢,李述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
一切都太离奇,太超乎寻常了。回过神来仔细想,太真老人死前似乎预知到了什么,所以才将雪溪托付给他,让雪溪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才是老人最大的愿望吧。
而雪溪也预料到了自已的结局才对李述说出“倘若有来世”的话。
半晌,李述问:她的墓在哪里?
妙慧师太:在后山的竹林下。
李述始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要亲眼求证。
于是在竹林下,他见到两个坟墓,一个是太真老人的,一个是雪溪的。看得出来墓地曾被翻新整理过,雪溪墓前的一块泥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用手扒开,一块令牌从土里显露出来,没错,是他的令牌。
情景回忆。
李述说: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把这个当作你我之间的信物。
他不由分说将自已的令牌塞到她手里。
李述:未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互了解,不是吗?
她怔住了。大把时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泪珠在睫毛上颤动,嘴里幽幽地说:倘若有来世...
李述:我只要今生,不想来世。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异常...
数十年的岁月里,她和父亲两人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经受风霜雨打。她一定很冷,很寂寞吧。
他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荷包和如意寄名锁,耳边回响雪溪的话,“这个荷包给你随身携带,记住,天明以前都不要离身,它能保佑你平安离开这里...。”
太真老人:“我在尘世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女儿,我们没有亲戚朋友,孤苦无依,我死后请将军代为照顾她,这是她的如意寄名锁,可以作为信物,我将她托付给你,将军回去后一定要过来接她,切不要忘记啊...。”
天色变了,阴沉沉的,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风雪又悄无声息地降临人间,雪花一片一片地从空中飘落,雪越下越大,渐渐地天与地一片雪白。
夜色像一张大网盖住了天空,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都凝固了。这是一年中最寒冷,最萧条的时侯。冰天雪地里,寒冷与孤独一齐袭来,让人无奈又伤感,今天痛苦超过以往,来得猛烈,无法排解,只能任它慢慢地浸入心底。
雪夜中,他迎风而立,身子已经被冻到没了知觉,他知道,只要再待一会儿,说不定雪溪又会像昨晚一样出现,给他递上披风,带他进屋烤火…
风雪中,他似乎看见一个身影正缓缓走来。“李将军…”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李述又惊又喜,“雪溪,”他想开口,却无法出声,突然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人影喊道:李将军,李将军...
附近的村民听见叫喊声纷纷开门察看:是妙慧师太的声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