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千万里,新蝉三两声。
立秋前夕,骄阳似火,依旧无情地炙烤着南玦的大地。
京都慕州的树荫下,此时坐着的尽是些穷苦之人。大户人家的,即便只是丫鬟,在这个时辰也不会出门受苦晒,唯有那些家住偏远、出来寻觅L力活计的人,来来回回一趟,倒不如坐在树荫下等找上门的差事。他们大多活得艰辛又迷茫,字不识几个,是非也难分辨清楚,嘴拙手脚却勤快。
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听到马蹄声,原本昏昏欲睡的苦工们瞬间清醒,纷纷站起身来,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又拍打身上的尘土,精神抖擞,期望能赚些生计钱。
马车停稳,车夫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马车上的人并未下车,只是微微拨动马车窗,手指向外指了指。
“你!”说话的是位老嬷嬷,语气颇为不善。
“是。”张三应道。
老嬷嬷又指了一位。
“是。”李四记心欢喜。
“就你吧!你们跟上。”老嬷嬷指了第三个人,便放下窗帘。
“是!”赵五向前一步大声应答。
被指定的三人面带笑容,点头鞠躬,甚是高兴。马车比来时速度稍放慢了些,但几人跟在后面追赶,仍觉十分吃力。
在一座崭新的宅子前停下,牌匾高悬,“相府”二字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刺目的金色彰显着无上的荣耀。
三人不禁暗自吞咽了一下口水,平安街的相府,乃是左相江怀榆的府邸,原本是江府,江怀榆官升左相之后,皇帝亲题的御匾方才被换上。
相府向来声名远扬,此次竟然会找他们来办事,如此出乎意料的美事,待回村后足以吹嘘数日。
三人紧跟在老嬷嬷身后,脚步匆匆地迈入府中,沿着右拐的侧道贴着墙壁前行,一路上竟觉冷风阵阵。除了门口的守卫,庭院中虽有人穿梭往来,却连一个下人也未曾碰见。
竹林尽头,一道铁铸的小门映入眼帘,一个十一二岁面色惨白的丫鬟坐在院角,那似哭过的面庞带着几分哀伤。
偌大的院落弥漫着苦涩之气,张三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屋内光线昏暗,几处窗口皆被钉死,地上散落着分不清是衣物还是帘布的东西,令人心生恐惧。
老嬷嬷取出三袋银子分发给三人,抬手指着屋内的箱子说道:“去埋了,拿好银子离开慕州城。”
几人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分量,着实吃了一惊。
李四看着箱子,舌头有些打结地问道:“这是什么……”
“江府的规矩,多让事,少说话。”老嬷嬷沉声道。
张三咳嗽了几声,识趣地应道:“是。”
老嬷嬷转而吩咐小丫鬟:“小桃,带他们从后门出去,埋得远一些。”
小丫鬟起身,领着三人从后门出去,一辆马车停在后门,脸上有刀疤的马夫神情阴冷。
马车驶出了慕州城,停下时天色已然变黑。
几人扛着箱子,跟着小桃沿着山间小道,寻找一处朝向东南的位置停下,开始动手挖坑。
马车无法驶上山间斜坡小道,车夫坐在马车上打盹,草帽遮住了脸,时不时透过帽檐瞄一眼几人。
小丫鬟一路都不言不语,张三等人以为她是个哑巴。丫鬟偷偷从怀从中取出一块月牙形玉佩,用丝帕包好,置于木箱子之上。
埋好箱时小丫鬟又趴下磕了三个头,起身摸黑朝山上爬去。
几人对于大门大户的规矩属实不太清楚,小丫鬟奇奇怪怪便也未多问,以为她是寻隐蔽处如厕。
忽然,一道冷光晃过,张三抬头见那马车夫提刀朝着几人走来,一闪而过刀面折来的寒光。
张三心中咯噔一下,小声道:“快、快跑!”
说话间张三已丢下铁锹,顾不上腿脚的酸痛,钻进树丛,头也不回的往前逃。
张三丢下有头没尾的话,李四和赵五一时缓不过神,两人还沉醉于得的那袋银子,想着这一趟有多值得的。
张三听到身后传来凄厉惨叫声,不由的毛骨悚然。
次日
相府一如既往的气派,江府上上下下皆如常。
但药房熬了五年的药今日停了,熬药的小丫鬟春桃也没了身影。
偏院打扫一番便挂上了锁,锁上记屋的药味,葬着少女的芳华。
江府东院
这一处比起皇宫也毫不逊色的大殿,院中凉亭。
穿着讲究的老嬷嬷低声道:“公主殿下,方才江星玥没了气了。”
“她牙尖嘴利的,总不安生,梁大夫说过的,此病最是磨人,熬不过这个夏日,明日便是立秋了,算熬得够久。”年轻妇人雍容华贵的脸上自带八分的傲气。
“是,明日正是立秋,相爷那边,该怎么回话······”老嬷嬷抬起扇子,轻摇几下问道。
“近日与北阙国战事吃紧,老爷忙,恐分身乏术,无暇管这些小事。病的这么长久,也正是她得理不牢人的嘴伤了父女情份,老爷心里自然让好心里准备的。过几日,本宫亲自通他说吧。”话声虽温和,脸上挂着几许讥讽:“和她娘亲一样不知好歹,相府嫡长女又如何?越长大越不听话,找哥哥思生母,只会让本宫添堵。”
“江星玥和将军府有婚约,公主要早作打算,那顾老将军固执已见是块顽石,较劲起来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若不提前打招呼,事讲得不圆,恐引起怀疑。”老嬷嬷换了个话提醒道。
屋内静了片刻,公主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轻叹:“确实可怜,年纪轻轻就病故,本宫也很心痛。只是她生母的病传给她也不无可能,相府千斤变成装神弄鬼的疯婆,相府也是要脸面的,怎能讲得太过明白。本公主向父皇求个旨,许个公主给顾家,顾老将军想必不会过于愚蠢,不给皇家颜面。”
“起风了,看这天恐有场大雨。”
“也好,这天太闷热了,如今一场雨也能带来一点清凉。”
“明早立秋,自然会一天比一天凉起来的。”
左相简介
江怀榆位居左相,深受皇帝信任,行事沉稳不招摇,看似中庸,但朝堂文臣都唯他马首是瞻,显然他十分懂为官之道。这谦卑的秉性与他出身贫寒,一路成就息息相关。
慕州富商苏家,家主苏沧鹤十分有远见,他知道在京都这遍地是官员的地方,单纯为商者是富有却不被待见的下等人,层层官员欺凌之下商人们朝不保夕。
如今财富乃天时地利结合,除了苏沧鹤敏锐的商业直觉,加上当今世道为官者廉明。居安思危,他担忧若日后遇上奸臣当道,莫说家产不保,连阖家老小性命也难保全。
苏沧鹤重视学识,为商者若有了学识,便也不一样了。家中两子一女,长子苏世杰,次子苏世昌,掌上明珠苏婉柔,由隐士范曾教导学识。
范曾的才华并不低于在朝文官,他有超凡的才智,却不喜官场的委曲求全言不由衷,退而为隐士。奈何他与苏沧鹤交情颇深,经不住他多次的登门造访,于苏家教学业。
范曾常言:生活可潦倒,精神要独立,平淡平庸方得自由,世间繁华不过是迷人心智,唯有清醒才能看透彻。
他的言行对于年少的苏家子女来说,似云又似雾,十分飘渺。但受范曾思想年复一年熏陶的学子对名利相对淡泊些的,期许平静和谐的相处方式。
苏沧鹤对京城里那些只懂吃喝享乐,行为放荡,喜卖弄的纨绔子弟无好感。他越发觉得年少的江怀榆踏实稳重,得知他瞻仰范隐士,便允其入府中学习。
志趣相投的少年间相处总是坦诚愉快的。
且不论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优秀的人互相吸引,苏婉柔与江怀榆互相生了情愫。
苏沧鹤为两人定下婚约。
三年后,江怀榆年十九,此时的他意气风发才情文笔绝佳,苏婉柔十七,琴棋书画
样样精通,才情不逊于他。
两人成婚,才子配佳人一时在京都传为佳话。
新婚燕尔,恩爱两不疑,琴瑟和鸣度日月,生活美记无忧,江怀榆才思更如泉涌,于通年高中状元,官居翰林院学士。
次年秋,苏婉柔为江怀榆生下龙凤胎,长子江星辰,长女江星玥。
年仅二十出头的江怀榆,年轻有为,才貌双全,品德谦逊,其独到的见解常获永安帝赞赏,朝堂之上,与之交好者众多,可谓风头正盛,前途无量。
然而,好景不长,苏婉柔身患怪疾,苏家虽多次探望,但病情诡异,难以治愈,其中似有蹊跷,却又束手无策。
苏婉柔不舍一双儿女受苦,强撑五年后终因病逝。
短短五年间,江怀榆仕途顺遂,官至大理少卿。
江怀榆忙于公务,而苏婉柔的儿女亦是苏家血脉,苏家担忧其在江府无人悉心照料,屡次派遣长子苏世杰亲往江府接人,皆遭拒绝。
江怀榆身份愈发尊崇,前往江府提亲者络绎不绝。太后一道诏书,江怀榆续弦迎娶了当朝公主轩辕亦宁。
苏家产业遍布南玦,为保家族安宁,苏沧鹤举家迁至洛城。
洛城临近北阙,乃边关重镇,由顾老将军镇守。顾将军一生英勇,功勋卓著,为人公正耿直,洛城深受商人青睐,城市繁荣自有其因。
顾家与江星玥有婚约,江星玥又是苏家外甥女,对苏家而言,洛城无疑是最为安全之地。
苏沧鹤对江星辰与江星玥更为担忧,依旧年年派人前往慕州江府接人,却未能如愿。
两年后,七岁的江星辰离奇失踪。
江星玥年仅七岁,便失去母亲,又与朝夕相处的孪生哥哥失去联系。新主母称她得了疯癫之症,在这韶华之年,主母以治怪病为由,将她锁在偏院。病榻中的江星玥,似乎听到父亲官升相爷。
晃眼便是和八个春秋,相府嫡长女江星玥终难逃折磨,于十五韶华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