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坚持道。
朱怀无可奈何，只得又往铜盆里添了些热水，朱元璋再次试过后，满意地点点头。
“老黄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没见过您刚才那样的神情。”
朱怀心有余悸。
朱元璋立于府门前，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伐之气，朱怀自然感同身受，只是暂且按捺住未问。
朱元璋反问：“什么样的神情？”
朱怀答道：“凶神恶煞般要吃人！”
朱元璋仰天大笑，“哈哈！吃人？没错！老子就是要吃人！”
笑声平息后，朱元璋赞赏地望着朱怀：“幸亏有你，我们爷孙俩心意相通，方能斩断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语调陡然一转，朱元璋厉声喝道：“账目查明了！”
朱怀捧着茶杯的手不禁一顿。
朱元璋接着说：“淳安县新安江修筑堤坝，上报的一千余名劳役，实际上只到了三百人，那一千人的工钱被白白吞掉，总计近四万两白银。”
“购买用于加固堤坝所需的大理石、木材、沙石等材料，有人以劣充优，从中捞取了将近七万两白银！”
“一个小小的淳安县，竟然贪墨了朝廷十一万两白银！”
“宁波卫修建水寨，按规定发放给水寨士兵的俸禄是一两白银，结果到手的只有几十文钱加上二两米面！”
“朝廷拨款用于船只维修，他们竟只草草地刷了一遍油，若是海盗侵犯，沿海军兵难道要乘坐漏水破败的大明战船出海作战，最后让我大明将士死在自己人的疏忽之下？”
朱元璋每揭露一处贪腐，脸色便愈发涨红几分，朱怀听得亦是阵阵心惊！
“我大明的兵勇绝非懦夫，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可以牺牲，那是他们的使命，但我们不能让他们窝囊地死去，更不能让他们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是我的失职！”
听着朱元璋这一席话，朱怀心中的愤怒也开始逐渐升腾！
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大胆子，才敢做出这种事来！
朱元璋凝视着朱怀，冷笑间言道：“孙子，以往诸多道理，我已传授于你，今日之事，你来告诉我，该如何处置！”
朱怀陷入沉思。
朱元璋深意十足地喝问道：“试想一下，若这江山是你自己的，遇到如此行径之人，你打算如何应对？”
朱怀思索片刻，试探性建议：“或许可以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联手彻查，亦或调动锦衣卫深入查究，务必查明淳安及宁波卫内具体有哪些人涉案，决不容忍姑息！”
朱元璋摇头否定：“这不是妥善之举。”
朱元璋强调道：“还不够严厉。”
朱怀面露惊愕，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脸庞。
只听朱元璋进一步阐述：“你这样做，固然会让那些蚕食大明江山的贪官污吏、地方豪强有所畏惧，但其他人呢？那些自认为只要置身事外、不插手、不冒犯、不揭发的官员们呢？他们难道就能称得上无辜吗？
“皇上赋予他们这般大的权力，他们是牛马还是牲畜？非要皇上亲自挥鞭催促，他们才肯做事，才想起在地方自行清查纠察？”
“此类事件并非一日形成，为何地方上的其他官员未能察觉？还是说，即使他们已然察觉，却选择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倘若这类玩忽职守、消极怠政之人依旧逍遥法外，大明的官场秩序又何以清明？”
朱元璋的话语声调逐渐升高，直至怒吼般震耳欲聋：“我要告诉你，对待这些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诛！九！族！”
朱怀心中愈发紧张，心跳如鼓。
再看向朱元璋，他的面色平静得令人惊骇，仿佛正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诛九族所牵涉人数何其众多？
朱怀粗略估算，至少达千人以上！
上千人性命，老爷子竟表现得如此淡然！
“孩子。”
朱元璋放缓了语气，望着满脸惶恐不安的朱怀，不禁轻轻一叹。
“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没见过这般阵势吧？”
朱元璋并未责怪朱怀，毕竟，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如此严酷的处置结果，恐怕都会心惊胆战。
他温和地道：“治国之道需刚柔并济，一旦掌握了重权，就必须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既然百姓支持我们，那我们就该为他们主持正义。
这些官员，你不必觉得他们无辜，实则无一是无辜的！
“今日他们能容忍地方豪绅官吏侵吞水利修缮款项，将来你还期望这些冷漠麻木之人能够励精图治，治理一方疆土吗？”
“当你身处高位，就会明白，什么流芳百世的好名声，不过是空谈罢了！”
“我们要的是自我内心的认可，百姓的认可，而非史书中的赞誉！”
“因此，你要记住，必须利剑出鞘，彻底铲除这两个地方的官府势力，连同他们的家族一同清理！”
“让我们瞧瞧，此后还会有谁敢于滥竽充数，浑噩度日！”
朱怀默默地聆听着，心中却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尽管他认为自己已适应了这个封建时代，但在面对祖父的雷霆手段时，朱怀仍觉自己尚欠火候，不够狠厉果断。
朱元璋拍了拍朱怀的肩头，眼神中多了一份柔和：“这次还要多谢你了。”
“为什么？”
朱怀困惑地挠了挠头。
朱元璋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满意地说：“你那一套查账的办法，妙极了！这样的门道都能被你看破，的确不错！”
朱元璋回味无穷，眼中满是自豪。
朱怀在心底暗忖：是否意味着，因自己的缘故，导致数千条生命逝去？换句话说，如今自己手上是否已经沾染了数千人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