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满朝文武各怀心事,皆将朱怀的名字深深镌刻在心头。
翰林院内,几位翰林编修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均有些难看。
如今的大明朝堂,文武两派势力均衡,尚未形成文强武弱或武强文弱的局面。
他们本以为凭借手中优势,能够将蓝玉这位淮西武将领袖彻底击垮。
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沉默许久,洪武四年科举探花出身的黄文,站了起来。
他以庄重神情说道:“诸位,恐怕我们低估了那位名叫朱怀的商人。”
起初,他们一致认为朱怀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甚至一度以为蓝玉等武将之所以对其维护有加,必然是双方存在利益勾连。
然而,今日的情形显然并非如此简单。
蓝玉未曾反驳,皇上便已亲自出马。
皇上此举难道是为了助蓝玉一臂之力?
明显不是!
皇上话语间流露出的,分明是对朱怀本人的关爱之意!
“这位商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皇上如此看重,我巍巍大明,君临天下,为何要为一名籍籍无名的商人如此嚣张?”
黄文发言后,翰林院诸多读书人陷入了沉思。
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皇上今日行为背后的真正意图。
“皇上,似乎在为朱怀树立威信。”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一翰林编修打破了寂静。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为何要这么做?”
黄文皱眉询问,“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皇上为何要将其推向百官瞩目之地?这委实蹊跷。”
“会不会他与皇上有别的关系?”
有人试探性地提出疑问。
黄文摇摇头:“能有什么关系?”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苦思无果。
“黄大人,下官忽然记起一件事情。”
“皇上近来频繁出宫巡视,且前往东宫的次数愈发减少,往常皇上可是时常会去东宫督导皇太孙朱允炆的学业啊!”
这一番话出口,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他此言一出,气氛骤变,令人不禁为之悚然。
的确!
想当年,皇上可是常至东宫!
那时太子朱标尚健在,皇上频繁往来于东宫之间,向太子传授治国之道,父子间的深情厚谊,朝廷上下无人不知。
因此,在朱标在世之时,无一臣子敢于生出异心,他们对朱标的忠诚,堪称纯洁无瑕,如同日月可证!
朱标在世期间,无人能够撼动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任何人皆可拍胸保证这一点!
不仅如此,皇上还因对朱标的疼爱而惠及其子。
当朱标病情危重之际,群臣普遍认为,一旦朱标驾鹤西去,皇上对皇孙允炆深厚的情感,足以助其登上皇位。
然而此刻,局势似乎逐渐偏离了他们的预判轨道。
皇上的行为愈发难以捉摸,且造访东宫的次数日益减少。
要知道,东宫中坐的可是皇室正统的嫡长孙哪!
皇上曾亲口强调,储君之位必传嫡长。
如今皇上已年迈,为何不专注于栽培储君,反而对东宫日渐疏远?
这些迹象,他们之前并未留意,此刻回溯起来,禁不住一阵寒意袭背。
除非,皇上在立储问题上,对朱允炆的支持不再坚定不移!
皇上究竟有何深意?!
那位朱怀又是何许人也?
黄文心中疑惑,环视四周,发现众人同他一样,皆陷入了沉思。
“哎呀?”
突然间,黄文皱眉低呼:“刘夫子哪儿去了?”
他这一问,众人面面相觑,果真发现不见了刘文善的身影。
“对呀!刘夫子呢?”
就在大家满腹狐疑之时,一名小吏疾步赶来,悄悄在黄文耳边低语几句,使得黄文手中的白瓷茶杯失手落地,碎裂一地。
“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黄文牙齿打颤:“刘刘大人,被杖刑致死了。”
整个翰林院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过后,才有人胆战心惊地询问:“为……为何?”
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黄文脸色越发阴沉:“因因大不敬之罪,辱骂皇上,被锦衣卫直接执行死刑。”
此言一出,众多文臣纷纷低头,各自拿起茶杯假装品茗,然而每个人的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大不敬?”
“这怎么可能?”
“刘文善最是嘴紧,与我们共处时,从未背后议论过皇上半句不是。”
“岂止是与我们在一起时,哪怕独自一人,刘文善也不会妄议皇上。”
“刘夫子为人刚直,未曾辱骂过任何人。”
“不对劲!”
黄文突然高喊一声,“昨日,他责骂了一名商贾。”
刹那间,翰林院内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话语,伴着蓝破虏的指责,在他们脑中回荡,一种恐慌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心头。
“这怎么可能?”
“他……他是谁?哪位皇室子弟?”
“不,不清楚啊。”
这群翰林院编修们并无多大的权力,除了见过朱允炆外,他们鲜有机会接触其他皇室子孙,对于对方的身份,他们一无所知。
奉天殿中。
朱元璋盯着手中冰冷的奏章,脸色涨得通红,全身不住颤抖。
他紧握这份奏章,冷冷地离开了皇宫。
天色渐晚,似有雪意。
尽管离掌灯尚有一个时辰,天空已然昏暗下来。
“又要下雪了。”
朱怀刚从温室出来,给温室内的蔬菜和西瓜浇完水。
外面已是夜幕沉沉。
他刚走进大厅,正要端起茶杯饮茶时,朱元璋一脸冷峻地走了进来。
“大孙子,来看看这个。”
朱元璋拿过朱怀手中的茶杯,毫不介意朱怀刚刚喝过,仰头便是一阵猛灌。
朱怀定睛一看,手中的物件是一份奏章,却并非黄纸奏章,而是罕见的蓝色封面。
“这是什么?”
朱怀摸了摸头,虽然他曾帮朱元璋看过几次奏章,甚至批阅过几次,但对于大明奏章他自然熟悉。
但这蓝色封面的奏章,却是前所未见,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朱元璋面色平静地道:“镇抚司呈上的。”
——那便是锦衣卫所辖的机构。
仅凭锦衣卫亲自出马的程度,足见事情非同小可。
朱怀专注地审阅着手中的情报,脸色逐渐转为了严肃。
这是关于斜街胡同内某家赌坊的详尽调查结果,短短不到一日之内,这家赌坊便已被锦衣卫查得彻彻底底。
朱怀既惊叹于锦衣卫的高效执行力,又对赌坊背后盘根错节的背景感到震惊。
尽管表面上,那赌坊的经营者只是一位商人,然而锦衣卫却能够顺蔓摸瓜,竟将隐藏其后的整个产业链条一一揭露!
掌控赌坊的核心人物,竟然就是江夏侯周德兴!
朱怀原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锦衣卫不仅挖出了这一线索,更进一步查明了周德兴挪用赈灾款项的往事。
朱怀瞠目结舌,这群锦衣卫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那些陈年旧账,只要他们决心追查,仿佛就没有揭不开的秘密。
朱怀稳住心神,努力回忆起周德兴的身份来历。
能被封侯者,必定与朱元璋有着深厚的渊源与交情。
朱怀暗忖,皇上震怒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此。
他默默地合上锦衣卫的报告,耳边传来朱元璋平静的声音:“周德兴,皇上的同年好友,太子妃的表亲,与皇室之间关系微妙……大孙子,若此事交由你处置,你打算如何办理?”
在得知周德兴复杂的社交网络后,朱怀也感到了棘手。
周德兴地位显赫,要想对他动手,必须顾及洪武皇帝的态度。
朱怀劝说朱元璋坐下来,然后徐徐道:“祖父,此事您还是不必插手,直接交给皇上自行决断吧,毕竟这不是您该干预的事情。”
然而朱元璋并未采纳朱怀的建议,固执地追问:“倘若交给你处理,你会怎么做?”
这让朱怀陷入了两难。
这是一场法律与人情的激烈碰撞,亦是皇权与外戚的一次正面较量。
依法论处,周德兴家族只怕罪不容诛。
而从人情角度考量,随着洪武皇帝年岁渐增,他对这份情感又会如何看待?
周德兴之事不同于蓝玉等勋贵,他们虽骄奢放纵,但还不至于大胆到开设赌坊的地步,尤其是挪用赈灾款项,实属自掘坟墓之举!
朱元璋视百姓如子女,那么洪武皇帝对此又会如何界定?这无疑是他的底线所在。
朱怀苦思良久,最后无奈摇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入手。”
他无法平衡这其中的轻重,也无法给出合理的建议,此刻的他,确实感到犹豫与困惑。
朱元璋的脸色略显阴霾,冷笑道:“既然他们逼我动刀,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朱怀闻言,面庞不禁抽搐了一下。
“祖父,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他询问道。
朱元璋严厉地回应:“既是我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
朱怀内心颤抖,预感到周家此次怕是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