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想要取消和宁安郡主的婚事。”
我适时抬起头，故作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又收了神情，垂下头去。
戏做足了，皇帝才会相信。
这次，换来的是帝王长久的沉默。
我暗暗掐住手指，心脏鼓动的声音一直飘荡在我耳边，但我依旧忍住了。
皇帝没有反驳，这倒是头一回。
以往听慕容斐说，一旦他提起解除婚约的事情，皇帝都会十分抗拒。
今日，倒是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我稍稍安下心来。
趁着这个空荡摸了摸底，慕容斐才终于敢开口接着说下去了。
“儿臣并不喜欢宁安郡主，况且她也是昌黎王的女儿，不论如何，我们二人都不应当在一块。”
皇帝皱眉，语气发冷：“此事是你先前在宴席上应下的，如今……”
“当时会应下，是因为儿臣希望平定边疆。”
他话说得隐晦，却暗暗挑破了皇帝藏在婚约外表下的真实目的。
当时若不是边疆扛不住了需要辽东援兵，他又怎么会答应娶她？
他答应不过是为了苍生和大义，为了收拾帝王的烂摊子。
皇帝抿唇，久久没有说话。
“可现如今，昌黎王谋反伏诛，儿臣以为，陛下能特赦罪臣之后，还让其活在陛下的庇护之下，已经是十分优待了。”
“若是再让其和皇子成亲，儿臣觉得，实在不妥。”
总算有机会将一切利弊都分析出来了，慕容斐似有些解脱的安心。
皇帝轻叹一口气：“可她，毕竟是小玺。”
皇帝罕见的仁心，几乎都给了这个郡主，足以见得，她年幼时候是多么的讨喜。
“可她也是昌黎王之后，父皇，儿臣知道不该这般揣度她，可人心不可测，这还是父皇教导我们的。”
“她与皇子成亲，非但是将江山社稷置于危险之境，也将她架在了一个过高的位置上。”
“陛下若是真心想要护她，倒不如许她一生安稳，而非荣华富贵。”
他稍加思索，又补充了一句：“深宫变人心，我想父皇对此，应当更为清楚。”
这些话语撩动了一代帝王内心深处的那片愁苦与顾虑。
他沉吟许久，久到一旁的侍从都上前来添香了，才终于重重点头。
“你说的不无道理，对于她这般身份来说，的确不该再与你成亲。”
他摆了摆手：“传朕旨意，废除七皇子殿下和宁安郡主的婚……”
“陛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腔随着呐喊声迸发出来。
扭头一看，竟是朱碧。
她不顾所有人阻拦，冲入大殿之中，跪倒在地。
发髻凌乱，几缕青丝挂在耳边，在她喘气间飘荡起来。
小脸微红，眼眶微红，眼尾似红蝶荡起。
“陛下，碧儿不想要退婚！碧儿一早就倾心于斐哥哥了，从小，打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嫁给斐哥哥！”
郡主的眼泪似断线珍珠点点滚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漂亮罗裙似她受伤的魅力羽翼，扑落在地，凄美又可怜。
“碧儿……”
皇帝眉头一皱，神情微微动，眼中藏着隐忍。
“碧儿知道父亲有罪！自打被陛下特赦留在宫中的这些时间里，淑妃娘娘他们就告诉我了，是父亲有罪，若不是陛下，碧儿无以至今日，对此，碧儿一直深深感激。”
“自打父亲犯错自我了结之后，碧儿便认定自己在陛下这儿获得了新生。”
“此后碧儿不再是朱碧，只是大齐的宁安郡主。”
她字字句句似掏心掏肺，但其中隐藏的决心，却叫人心中生寒。
我紧抿着唇，不由心生感叹。
此人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并非善茬，并不好对付。
皇帝眼中坚冰逐渐消融，看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忍。
“碧儿知道父亲有罪，可是父亲曾经，也是和陛下一起征战沙场情同手足的人啊！”
“自幼时候，父亲就时常教导碧儿，告诉碧儿，陛下是天子，他会永远效忠追随于陛下，只因当年陛下器重，才能让父亲从，马厩中走出，从一个无人愿要的孤儿，变成一方王爷。”
“父亲说自己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即便有一日一切都被陛下收回，他也心甘情愿。”
“碧儿知道，知道父亲鬼迷心窍了，但他最终忏悔了，不敢面对陛下，选择了自尽，这些，这些碧儿都知道，都知道……”
她垂头痛哭，抬手不断拭去眼角的泪滴。
我和慕容斐不好多言，只能静默地听着，逐渐看出帝王的动摇。
“还望，还望陛下能够念及过往，不要取消了我和斐哥哥的婚约，碧儿此生，唯独只有这个念想了，还望陛下能够成全碧儿。”
她哭得实在凄美异常，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皇帝犹豫不决，几次开口，却又只能摇头。
似乎现下做的每个决策，都难以驳回，不然实在太过出尔反尔。
“陛下，”她哭了好一阵，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抬起头来，有些发肿的眼睛紧紧注视着皇帝，“我们二人之间的婚约，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若是就此废除，岂不是让全天下人都看笑话？”
皇帝转眸看向慕容斐。
我的确没想到，方才我们二人在御前的种种，几乎都被朱碧听见了，她一一反驳，甚至不惜卑躬屈膝，否认过往。
慕容斐迎着皇帝的视线，眼神分外坚定。
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时机，难得可以撬动陛下的嘴的时候。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
“父皇，儿臣恕不能从命。”
他转头看了眼在地上哭得分外伤心的朱碧：“倘若我真不退婚，与郡主最终成亲，才是真人天下人看笑话。”
朱碧转过头，忽的一笑，眼泪依旧哗哗落下：“慕容斐，你是不是因为洛倾书，所以才一定要和我退婚？”
我有些惊讶，抬起眼眸眨了眨，满面无辜和不知所措。
“你胡说！”她捏紧衣裙，狠狠地瞪着慕容斐，目光扫过我，“不该这样的！你原先答应我的！全部都是因为洛倾书！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