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慕容斐还未回答,便听屋外一阵噔噔噔地急促脚步声。
太监很快走上来:“陛下,宋将军求见。”
皇帝面色一沉,脸上烦躁更甚,但他只是稍敛神色,便颔首:“让他进来吧。”
宋时渊三两步走进来,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我们,下跪道:“微臣参见陛下。”
“唉,”皇帝长叹,“平身吧。”
宋时渊却迟迟没有起身,只是跪在地上:“微臣未治理好岭南水患一事,特来与陛下请罪!”
皇帝挑眉,一手扶着眉骨,冷哼一声:“宋将军,你还记得你走之前,朝廷给了你多少银钱吗?”
“一、一万五千两……”他逐渐有些磕巴。
我斜眼一看,便能看见他额上冒出的汗珠。
分明是秋高气爽时节,有人却有如历经酷暑般难熬。
我心中冷笑。
皇帝抬手敲了敲桌案,句句铿锵有力道:“那你现在用了多少,还剩多少,解决了多少?”
宋时渊握拳的手微微发颤:“用了……一万两,还剩……”
“哼!”皇帝拍桌冷笑,“我大齐的国库,通通都给这岭南水患用去了,偏就一点都不见成效,宋将军,对此你可有所眉目啊?”
“微臣知罪,是微臣能力不足,特来与陛下请罪!”
他连连谢罪,立马下跪叩首,贴在地上的手逐渐曲紧,语音语调也是颤抖不安。
我垂眸,心中暗自盘算着。
岭南水患一事,先前涉及到的那位刺史贪污逃跑,现在还没抓到。
如今宋时渊前去治理也不加成效,砸了那么多银两,却连一个水坝或者水渠都修建不了。
先前听彩裳阁的几位客人说起过,据说工部都已经待命等着出发岭南修缮了,谁知万两银钱花下去,连用料都凑不齐,这实在蹊跷。
这些事情是春霞楼的几位小姐告诉我的。
她们几人喜欢彩裳阁的衣裳,又知道我是洛家小姐,凯旋而来的英武将军,便时常将服侍官员时听见的许多内幕都告知于我。
她们是烟柳花巷的歌舞伎,但也的确是心系国难的民女。
工部那几位大人去春霞楼时还说,钱都卡在岭南了,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一回跑了个刺史,就只是跑了个刺史。
因而工部不愿再上报这些蹊跷了,就算说了也没用。
这样想来,我才发觉,或许岭南的贪污,比我想象的要严重,那一个刺史,只是冰山一角。
但很难说清,前去治理的官员与那些贪污官员有没有私通……
我眯眼打量着宋时渊。
他倒是看上去,不太像,太笨了。
“我本以为,一个小小水患,对你应当是很容易的。”陛下依旧在审判他,“谁知你却几次让朕失望,五日前你也说过一样的话,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更加糟糕。”
宋时渊一时间大气不敢喘。
“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么说朕的吗?”皇帝冷笑一声,“他们都说朕不体恤民情,不顾民灾,朕哪有不管?”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民心的确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如今的大齐皇帝,他需要百姓众口铸造出一个英明威武的他,不允许这个神圣的形象有所损坏。
“你们这些人啊,只懂得在朕这里花言巧语,可谁又替朕在百姓面前美言呢?”
他站起身来,小步走到宋时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宋时渊。
“你们不作为,便是朕不作为,百姓透过你们来看朕,若是你们都如此,那朕日后,难道只能做朝廷众臣的皇帝?还是你们成心不让朕做大齐百姓的皇帝?”
一番话听得我都汗流浃背,更不用提宋时渊了。
他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说错了,请罪之后便长跪不起,抵着地面的双手却仍在发颤。
这就是帝王,或者说,这就是皇权。
我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心头那种窒息感散去。
“微臣知错!”
他又一次诚恳道。
皇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去领罚吧,三十大板,克扣三年俸禄。”
宋时渊紧绷成一条线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他起身,分明内心生了惧怕,面上却强撑:“谢陛下开恩。”
的确是开了恩。
上一世,我记得中书令何旭直接被革职了,不过他还被查出参与赈灾款的贪污,后来被流放了。
皇帝还是想要利用宋时渊的,一枚他自己扶上来的棋子。
这次只是赏了他一个脸,皇帝就是如此拿捏人心的。
“退下吧。”
宋时渊应声,又扭头看了我们两眼,一步步转身走出。
屋内重归寂静,龙涎香的气息弥漫着整座书房中,我却觉得那股香气似乎有了重量,重重压在我的肩头,让人难以喘,息。
“你们二人也见到了,”皇帝重新走回书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刚才朕问你们的问题,你们想的如何?”
皇帝的问题很有意思,他问的是,我们觉不觉得他在害我们,而不是问我们接不接受,这句话便是在无声说,你们只能接受。
又让宋时渊在我们面前获罚,无疑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他想让我们应下,但又不想让我们太轻易应下。
他需要告诉我们,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我思来想去,抢先开口道:“此事我与王爷的确有心,却怕无力,毕竟就连宋将军都没有完成,恐怕我们也难复命……”
无论如何,都要与他拉扯一番,给出我们的条件才行。
“哦?难道洛丫头是在怪朕收回洛家的兵权?”
“实在不敢,”我连忙回应,“兵权并非是洛家的,本就是陛下的,陛下自然有权利去选择谁为陛下分忧,从来就不是洛家的东西,我又怎会为此心生怨恼。”
我语气波澜不惊,他的确听不出半点端倪。
“你倒是清楚,”他又笑了几声,“没想到,整个洛家,最出色的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子。”
他拍了拍桌子,又看了眼慕容斐:“那婓儿觉得如何?”
“儿臣深怕自身能力不足,不敢轻易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