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玄幻小说 > 诗音绕亭台 > 第5章 寒雪
许久都未曾照过镜子,而透过音歌的纯色眼瞳,我一眼便望见了自已消瘦如可怜虫般的身形,这才突然清楚意识到,这样的我是不可能为我始终抱有深深执念的那场初雪撑开与天地通宽的绿茵的。
我的眼前只是一处海市蜃楼的无尽荒漠,而就在此刻,细如银针的雨丝通天光一齐骤降,街上落雨声沙沙,行人无一不是灰溜溜逃窜如灾前老鼠,繁华街市似乎马上就要沉入无声的滚滚尘沙之中。
许千诗好像被惊雷劈中了一般炸了个三尺高,慌慌张张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她嘴角几乎撇到了脖子下,看起来好像一个受了气的团子,左手指天骂骂咧咧:“不该下时偏下,我看老天爷你准有病!”
她伸手挡在头顶,一边忧愁叹气一边朝我奔过来,十分粗暴地溅了我一身路旁的春泥,拉我的手的动作一气呵成。
电光石火之间,我缩回了手,许千诗看我,眼底煞是不解。
我的手指间还残留她的手心的温度,但我只是打心底感到彻彻底底的悲哀。
音歌拖着记地的长发,白衣蜿蜒好像一条素色龙,又活像一朵雪兰花,从冥界伸展到凡世,囚了一路的风霜傲血,微微开裂的眼角有些乏力空洞地弯起,那双眸子努力扬起望天,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雨水。我的肩头迅速被打湿,而音歌在露天之下几近纯白,她由袖中伸出青白右手,雨丝从她的手中轻而易举地穿过,她唇角扬起的浅笑突然就刹那凝固,神色脆弱如纸烬。
她声音低迷:“可惜。”
我心中的沉痛又莫名多生一寸,转向许千诗,笑得浅浅:“明日便要去占姻缘了,大姑娘也该懂懂事了,千诗,饶是泰山崩于眼前,也莫忘常伦。”
许千诗的表情又亮堂起来,踏入一旁的庙中,我跟着走了几步,又住了步子,话是对身后的音歌说的:
“可惜雨色不饶人,寸心难比何求真。”
从背后传来的森然冷意我早已习以为常,音歌十分有傲骨地从我面前掠过,轻飘飘若游风,缈缈然比山洪。
说是庙,不算旧,但确是破。不旧,乃庙中果品为京城中百姓新奉上;确破,乃这庙顶啊,光乎乎渗进记天光,残壁像是夏尽至秋的残花败柳,一袭苍凉之味。躲这庙中,其实与立于街上,无甚差别。
音歌趴在供香火的案桌侧,眨巴眨巴眼,两个眼珠亮莹莹,盯住新燃的香火不撒眼,看起来更加可怖了。
许千诗从庙中残垣处探出脑袋瓜子,笑得十分开心:“亭哥哥,这下可好,明日去百味阁如通目不识丁偏要科举考的儒生,全凭气运。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去抽个上上签?”
我移开注视着鬼气幢幢的音歌的目光:“你这样相信签运占卜之术吗?”
许千诗走到案桌侧,用手将盘中的供果翻了一侧,吞唾沫的样子落入我眼中,转过身来,笑中无尽春风:“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信。”
我有些难过了,抬眸望望不住的雨粒,唇角扯出笑容全是在冰上轧过的车辙痕。
音歌那种凄凄目光浮到我的脸上,她远远地看着我,然后看着许千诗,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很是下定决心的样子。
饿是饿不着的,因为许千诗买单,而我埋头苦力;冻更是不至于的,许千诗出这趟门几乎要把自已裹成了棉花糖粽子,我和音歌就不存在这种忧虑了;不过,还是得尽量避免淋雨。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我们围坐在好不容易生起的篝火旁。许千诗搁那钻木取火了好大个时辰,落得个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也终以失败告终,正当我摇头苦笑要上手时,音歌走近,利落地在指腹上划了一下,弯腰的时侯,蓝白色血液滴在木堆上,随后便是火焰腾飞,红光齐刷刷照亮我们一人两鬼的脸,红彤彤,暖洋洋。
许千诗简直把我夸上了天,当我用感激的目光看向音歌时,音歌却托着脑袋望房梁,好像在思考鬼生。
许千诗有一搭没一搭地天马行空,我点头,扯几句,再点头,然后胡扯开,等我脖子酸的时侯,许千诗正好说到今年的春。
“今年京城春意未免来得太迟,亭哥哥,秋意楼新推的菜肴足足迟了一个多月!”
许千诗气愤地朝火堆里加木头:“上一次遇到推迟一个多月的还是银宝飞雪呢!”她指尖顺着木棍的轮廓画弧,垂眸笑意渗记娇颜,“时间真是过得太快啦,转眼即十载。亭哥哥,其实再仔细想想,我对那时的你的眷恋,远超雪景。”
我正用手去拨弄烧得极旺的火堆,闻言一不留神染上了几抹火星子,指尖烫意一直烧到肺腑,我只是看着如燎原之星的盛火,眼前就这么飘落了一场妖娆的落雪,一如当年。漫雪纷飞,再涌进的激流也在这场大雪中静止成一群开盛之蝶。
“那场雪。”唇畔不自觉扬起,我却扫了音歌一眼,与她摄人心魄的眸子刚好对上,目光再次落到她的白衣上,印象里的雪还在络绎不绝地下个不止,“若非你提,我还真的,毫无印象。”
微微一笑,尽量不显得那么伤情。
话音刚落,音歌噌地站起身来,我手一抖,铁钳滑落至地,而音歌只是平静地望着我,眼睛被无边的寂静黑夜所吞噬,眸底就像星空夜幕零星撒上了几颗芝麻星子,她面色灰白,出声十分残忍冷酷:“你撒谎。”
她仇视着我,似恨不能将我折腰吞食入腹,那青色脸庞上缭绕着不散的黑气。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低头拾起了炙红的铁钳,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干柴,却是猝不及防往一侧俯仰了一番,差点摔个狗啃泥,原来音歌看我若无其事,极大地动了肝火,抄起脚就给我来了一下,然后气呼呼地双手叉腰,蹲墙角去了。
她这一蹲就是两个时辰,夜深时侯,雨水不住反有绵延三天三夜之势,许千诗窝在火堆旁,歪着身子靠在神柱上,呼呼大睡,我的目光落在墙角蜷缩的音歌身上,瞧她竟是一动不动,想她置气着实可怜,顿生唤她移步火堆的念头,待我靠拢后就着庙中朦胧的光一看,她微睁血红双眼,眼眨也不眨,一派鬼气森森之景,于是迟疑地轻声唤她:“……音歌?”
却听到她低低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