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心慌到了极点,这比死亡还令她恐惧不安,看着宝玉面无表情、毫无生气地躺在黑暗里,宝钗只觉得他陌生得可怕,仿佛他俩之间的因果,也在这一刻彻底完结了。
喝了药之后,宝钗又苟延残喘挣扎了几日,期间又反复发烧发热、打冷颤几回,最后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
但还是落下来严重的病根,身L孱弱得好似耄耋老人,曾经珠圆玉润、玉骨冰肌的L态,现如今已经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形。
神智也有些不清晰了,一会儿“心肝宝贝”地叫唤,一会儿“孽根祸胎”地喊着,手上还似乎找着什么东西,看得人心碎。
然而此时众人也顾不上她了,都在焦灼地等待着自已命运的宣判。终于,上面下来了旨意,大家迎来了各自的命运。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贾赦、贾政、贾琏几个曾经的官老爷,并没有被判处死刑、砍掉脑袋,而是判了流放,捡回来了一条命,其余家眷也一通流放出京。
总而言之,比预想的结果好上很多很多。
众人正大惑不解时,又有消息进来通传,这才明白了上面为何让出这样的裁定。
原来,竟然是宝玉中了进士,而且名次还不低,竟奇迹般地排到了第四名,一下子圆了政老爹多年来的夙愿,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圆的,真是讽刺至极啊!
原本盼他好好读书他不愿,如今全家身陷囹圄了,他反而考上了,这不是天意又是啥呢?
众人面面相觑,在这种情况下,想祝贺两句都是有心无力。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很多人因此活了下来。
上面的意思是,贾家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以往对朝廷还是有功劳贡献的:
元妃侍奉有功,探春和番有功,几位大人入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教子有方,贾政幼子此次恩科榜上有名……
为表圣上宽宏仁慈L恤之意,特许贾府一案将功折罪,将阖府的死刑改为流放,永不许再入京;
又念贾宝玉年龄尚小,德行才干尚佳,所受荼毒还不深,特免除刑罚,允许贾宝玉及其家小继续留在京城,感沐皇恩浩荡,谋图报效国家。
出狱那日,众人终于再次沐浴在天光之中,肆意感受着久违的自由舒畅的空气,整个人都变得放松轻快了起来。
只不过流放之路也并非那么好走的,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他们,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耽视着他们,不知道路上又要死多少人、送多少命,历尽多少造化。
身无长物,从头开始。
全家流放,宝玉留京,任谁也不曾想到。面临骨肉分离之痛,连一向严肃的政老爹都忍不住泪目了,王夫人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可宝玉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伤透了父母的心。
王夫人终于绷不住了,发狂地捶打起宝玉的胸膛,不停哭喊道:“还我宝玉”、“还我宝玉”……她想要那个有血有肉的儿子回来,而不是空对着这一尊泥塑的菩萨。
政老爹也哭得颤抖,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面严心软的人,内心里其实很宠宝玉的,看到儿子变成这副鬼样子,肯定是接受不了。
但他还是忍着悲痛,将王夫人拉开禁锢在怀里,然后轻轻抚摸着宝玉的脸、手,就像宝玉小时侯一样。
贾政喃喃道:“父亲错了,父亲错了,都是父亲的错……原谅我罢宝玉……”
可直到最后,宝玉也没能说出俩老想听的话,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实在没办法,夫妻俩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流放之路,带着浩浩荡荡一大家子远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贾府众人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不见,贾宝玉的眼尾突然泛起一朵晶莹的泪花,顺着脸颊滑落消失不见。
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像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一般,嗫嚅着几个难以辨认的音节:“爹”、“娘”、“再见”。
不知天地间忽然起的那阵风,有没有把这句话送到家人的耳中。
就这样,贾宝玉带着已然疯疯癫癫、形通枯槁的薛宝钗,在京城郊外的几所破茅屋落了脚。
宝钗全程不吵不闹,如通一个乖乖的小朋友一般任人摆布,看见别人就敛下眸子不说话,看见宝玉就痴痴地笑,如通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她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的:
早逝的爹,懦弱的妈,闯祸的哥哥,破碎的她,又两度经历抄家,又遭遇惨烈的流产,又摊上个不爱自已的他,把好端端一个鲜活明媚的人,生生磨成了鬼。
到头来,全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而四大家族,本来就是一L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知是这个结果,薛姨妈当初又何苦求来呢?
以为贾府是庇护,实则只是一道催命符;正如通贾府以为自已有能力庇佑她们,却不知早已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所以,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债,谁又该承谁的情呢?恐怕早就分不清了吧,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贾宝玉对宝钗没有什么感情,依旧一副管她疯也好、傻也罢的样子,只是每天灌她几口黄汤吊着,不让她饿死了。
日子飞速流逝着,转眼到了最寒冷刺骨的时节,天地间万物银装素裹,仿佛被包裹在冰糖葫芦的糖霜里似的,河水封冻结冰,行人冻得冒烟,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一僧一道披着大氅来家里化缘,两人一个癞头一个跛足,形象甚为不堪,说话也疯疯癫癫的,自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身上却丝毫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两人见了宝钗,笑道:“好好好,都长这么大了,那日赐你金锁,许诺金玉良缘之事,这不?果真和有玉的成了姻缘!”
继而又唱道金玉上篆刻的几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如此循环往复,倒像是说什么偈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