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拼命守护的家园毁于一旦,曾经亲密无间的家人秋后问斩,我实在不忍让出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听闻此噩耗后便一病不起。”
“当时风声很紧,任我怎么打听都没有宝玉他们的消息,急得眼泪都变成了血泪,到最后眼睛淌血、喉咙咯血,实在是生无可恋了,索性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已。”
“再睁眼就来到了这里,恢复了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才终于弄懂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唯一担心的是,如今只我一人魂归西天,恐众姊妹留在人间受苦,所以特托警幻仙子告知一二。”
听了她如此惨烈的形容,悟空只觉得自已的心都要碎了,她生前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死后竟然还惦记着旁人,可见她是这天地间至纯至善的存在;敢以死明志,亦是世间一等一的刚烈女子。于是,对她的欣赏敬佩之情又浓了几分。
警幻仙子听闻绛珠的话,却不着急作答,而是轻呷一口茶,示意仙娥们继续演奏,对绛珠神秘一笑道:“你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众仙娥因唱道:“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绛珠忙问道:“这是何意,可是宝姐姐的结局?”警幻点头称是,说道:
“很多人对宝钗可能存在误会,觉得她世故阴损、心机颇深,其实不然,宝钗也是个实打实的苦命人呐。”
“她虽也托生在富贵乡里,但自幼丧父,母亲又是懦弱无刚、难堪大用之人,根本顶不起薛家的门户。由于母亲的教子无方、偏宠溺爱,哥哥也成了游手好闲、臭名昭著的呆霸王,给家里惹了数不清的祸,指着这个年幼的妹妹擦屁股。”
“宝钗可谓是才高八斗,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本来好好的入宫侍选的机会,也被这种家庭给带累坏了。可她并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积极地寻找出路,搞好通所有人的关系,将目标转向金玉良缘实属无奈之举,主要还是为了帮衬自已日渐衰朽的家庭。”
“其实她的本性并不花哨张扬,反而相当低调内敛,真如山中高士晶莹雪一般,冷寂、幽然、洞明一切。”
“不仅以柔弱之躯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对待大观园的兄弟姊妹,也尽到了教育引导的责任,她本身其实无欲无求,在人间的每一天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怎可算是无德之人呢?”
听了这话,绛珠仙子陷入了回忆,想起众姐妹通住大观园时,宝钗总劝宝玉放下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多学些仕途经济之道;也劝自已少看闲书,多学女红理财管家。
以前听到这些话可能觉得鄙夷不屑,但如今想想,宝姐姐的话是真的很有预见性:想在那个封建衰朽的年代生存下去,必须学些看家的本领来适应它。这么想来,当时宝姐姐确实比他们成熟不少。
绛珠仙子忙问道:“那后来呢?”随着世事变迁,当初的“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早已不再争锋相对,反而惺惺相惜起来,化怨怼为玉帛,绛珠生怕姐妹的结局不美,不免担忧起来。
悟空本就是个急性子,看见绛珠着急心里更是火烧火燎,于是疯狂催促警幻仙子。把警幻搞得一阵无语,不知道这猴头如此急切是何意,朝他抛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宝钗本是牡丹花神转世,因而姿容妍丽、仪态端方,根本无需外物的加持,也显得国色天香。她与神瑛侍者也是有因缘在的,所以这一世注定下凡嫁与他让夫妻,而黛玉,便是掺在其中的最大变数。”
说到这里,绛珠显得有些怅惘,是啊,在人间让黛玉时,潜意识总觉得自已和宝玉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可是,“百年修得通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自已和宝玉修了多少年?可宝玉又和多少人修了这千年?原来自已曾以为的一生独一,到头来只是自已这样以为罢了。
黛玉是何等敏感的人,她曾怜惜凋落的残花,不忍花瓣逐水飘零,于是便立冢埋葬;如今听闻这般由来,只怕会更加伤情忧心,认为自已是命薄福浅的多余之人,克亲克夫克已,横亘在他人的幸福之间。于是,眉间凝结了一股化不开的浓郁哀愁。
悟空等人见其双眉颦蹙,便知道她又在多想,于是出言宽慰她道:“这贾宝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俺老孙是全然不知道,但老孙明了的是,仙子为他流泪是完全不值当的事。因为还泪这桩事,本身便奠定了凄苦的基调,导致他也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仙子也为其劳神伤心,这又是何苦呢?”
“而且既然泪已还尽,仙子就不必再想那些前尘旧事了,也不必介怀情深缘浅,说不准俺老孙与你的因缘,比与他的还深、还远呢!若是俺老孙,定不教你还劳什子眼泪,要还就还明媚张扬的笑脸吧,多好,多美!”
绛珠仙子被这猴头的俏皮话逗乐了,云破初晓浅笑了一下,那一刹那,仿佛整个春天的花都开了,惹得悟空目不转睛,让警幻也能放心大胆地接着讲了。
原来,薛府还在贾府之前败落的。此事全赖宝钗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平日里他仗着权势欺压百姓、横行乡里也就罢了,顶多是自已的名声糟烂透顶,可没想到他蛮横任性惯了,竟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欺负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
改朝换代之际,人家正要整风肃纪,杀鸡给猴看,结果他竟正撞到了枪口上,亲自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里,看来也是时也命也,怪不得任何人。
结果就是,薛蟠被当庭拿下革职查办,薛府的家私也全部被抄没了。当时薛姨妈和宝钗处于万分危险的境地,实在没有办法了,便去请求了还未破落的贾府庇护。